别院悄然, 风轻轻吹起地上的枯叶。
枯叶拂上石阶,阶下的菖蒲犹绿。
中年人打起帘子,姜雍容走了进去。
这里是书房, 除了满室的书籍,还有一只练拳的木桩,木头已经泛出圆熟的光泽,足见主人的勤奋。
窗下设有地榻,榻上一只圆脚矮茶几, 两只蒲团。
姜原坐在一只蒲团上, 开了一只茶罐,正在往茶中放茶叶, 一只红泥小炉中燃着炭火, 水已初沸, 古拙的壶嘴里冒出袅袅热汽。
“你二哥这地方倒是不错, 泥炉竹榻,倒有几分隐逸之风,甚合我意。”
姜原凭窗而坐,身披鹤氅, 望之确实如神仙中人,不染半分俗世尘埃。
姜雍容开口“你对二哥做了什么”
“他已是我最后的儿子, 是姜家的少家主, 你觉得我会对他做什么”姜原示意她入坐,语气轻柔缓和, 满怀关切, 如同以前在姜家每一次见到姜雍容时的模样, “来, 阿容, 给父亲泡壶茶,你想知道什么,父亲都会告诉你。”
姜雍容的泪水无法自控地流了下来。
她会的第一个字,是父亲手把手教她写的;她会的第一首诗,是父亲把在抱在膝上教她念的;她泡的第一壶茶,也是在父亲的教导下,一步一步泡好的。
“爹爹喝茶”
小小的双手托着茶杯,稚嫩的面庞上带着满满的笑意,清脆的声音在记忆中回落。
“唔,阿容泡的第一杯茶,爹爹自然要喝了。”修长的大手取过杯子,父亲的声音满含笑意,“爹爹要趁着阿容出嫁前多喝几次才行啊。”
“阿容不出嫁”
“那可不行哦。”大手落在头顶,触感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温暖,“我的阿容生来就是要当皇后的,不出嫁,怎么当皇后呢”
遥远的记忆在视野中模糊了又清晰,姜雍容没有去管脸上的泪痕,在榻上坐下,开始泡茶。
“父亲到底对二哥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微微低哑。
“我在他身上用了一点小小的药物,让他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不过在那个野丫头跑进宫之后,他就已经服下了解药。我已经让人把他送回了家中,你放心吧,姜家的一切还要由他来承继,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茶水注入青瓷杯中,姜雍容端起茶杯,送到姜原面前“那我呢父亲准备怎么对付我”
“我的傻孩子,你在门外的时候不是很明白么不管我要做什么,都不会要你的命。”
姜原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轻轻替姜雍容拭去脖颈上的血迹。即使他再小心,脆弱的伤口还是被牵动,但姜雍容却感觉不到疼,依然保持着奉茶的姿势,“您要留着我的性命引风长天上钩,是么”
姜原手一松,沾血的帕子委地,他接过茶杯,尝了一口“阿容的茶,还是这么好。”
姜雍容知道,他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
他的计划十分完美,姜安城重病,花仔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带进宫。而花仔带进宫的消息,无论是风长天还是姜雍容都不会有任何怀疑。
眼下正是推行新法的关键时刻,姜雍容一定会留下风长天办正事。
花仔想在暗卫的包围中带走姜雍容是不可能的,但要独自逃回宫去搬救兵却全无问题。以风长天的冲动和自信,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挟怒而至,而暗卫则倾巢而出,留下风长天的性命。
皇帝身死,一切便结束了。
“阿容,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软了。”姜原道,“你以为你放过那个野丫头,就没有人去给风长天报讯该来的终究会来,在你们执意要推行新法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
任何人去报讯,都比不上一身是血的花仔杀伤力更大,更容易让风长天急怒攻心。
但姜雍容支开花仔并不单单只是因为这一点。
“父亲,您知道吗您口中的野丫头,是二哥最看重的人。”
等到受伤的花仔用尽力气赶到西郊的时候,鲁嬷嬷一定会替她留下花仔。
不管这场风姜两家的博弈最终结果是什么,花仔都能逃过一劫。
这是她能为二哥做的、唯一一件事。
“是么”姜原摇了摇头,“阿城选女人的眼光可比不上你选男人的。”
水在炉上轻沸,水汽如同烟雾缓缓升腾在微寒的空气里。
姜雍容没有再说话,开始专心地煮茶。
姜原也专心地品茶,室内一片宁静,一切仿佛和当初那对在姜家的书房中煮茶的父女没有什么不同。
忽地,院外一个声音传来
“都给爷让开”
隔得虽远,但这一声中气充足,声震屋宇。
风长天
姜雍容的心剧烈地跳动一下,手无法控制地一颤,手里的茶水洒出来,险些提不住手里的茶壶。
“小心。”姜原托住她的手,“如此好茶,洒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