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被遣出宫去, 清凉殿另换了一名乳母。
新来乳母姓刘,来到清凉殿后,鲁嬷嬷和思仪再三交代她, 在这里她唯一要做就是照顾好小皇子,其它不该看都别看, 不该听也别听。
刘氏听她们说得郑重, 心里还在想不知道这清凉殿有多少不该看和不该听东西。
但她来了两天,除了隆德殿丰公公来给小皇子送玩具, 清凉殿安静如死,往往一整天鸟都没有飞来一只。
鲁嬷嬷端着一碗红豆茯苓羹进来, 将小碗放在书案上, 柔声道“主子,歇歇再看吧。早起粥没吃两口,这会子该饿了。”
“嗯。”姜雍容轻声应着, 笔下不停, 原本要看大半天奏折,一个上午便看完了,再搁下笔时候,红豆羹已经在冬日室内结成了坨。
她拿起勺子,勺了一勺送进嘴里。
有反胃冲动,但她克制住了,就像二十年人生里克制其它事情一样。她慢慢里把那口红豆羹嚼烂咽下去,然后再勺起第二口。
一连吃了三口,不得不微微停下来歇口气,然后再勺第四口。
至少吃五口吧。她告诉自己。不然嬷嬷又要唠叨。
她勉力吃了五口之后放下碗, 却发现嬷嬷看着她, 眼中噙满了泪水。
“嬷嬷”姜雍容重新端起了碗, “我没吃饱,只不过歇一下罢了。”
“够了,主子,别逼自己了。”鲁嬷嬷一把端过那红豆羹,抹了抹眼泪,“我不知道那天家主大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两天都没再来,但无论如何主子都不能这样,主子这样,小姐在天上看着,该有多心疼啊”
那天风长天没有吃晚饭就走了。
姜雍容之前看到他在树下,后来再一抬头,他就不见了。
然后一直没有出现。
鲁嬷嬷为此忧心忡忡,上至军国大事比如北狄突然犯边,小至闺中情趣比如风长天不喜欢太主动,鲁嬷嬷统统考虑了一遍,为此还破天荒地向姜雍容打听折子上说都是些什么事。
奏折上有在说寝陵事,有在说抚恤事,但说最多,还是封后事。
数百年,大央朝堂一直分成风姜两派,这两派从来没有这样团结过,他们一致反对封姜雍容为后。
也因着这一点,姜雍容今天折子看得特别快。
不过因为众臣说大同小异,文章词锋倒是一目了然,高下立判,她发现了几篇好文章。
是到了这种时候,姜雍容才发现原来自己很喜欢看奏折。
天下事皆化成白纸黑字,如百川归海,皆汇于她手中。
这种感觉让她得到了一个特别奇妙角度,仿佛人是站在云端上,能俯瞰大央国土上所发生任何一件事。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神,从而可以短暂地忘记自己身为人失败。
现在奏折看完,一天中最有意思事情便已结束。她又从云端跌落凡尘,变成那个已经在这世上活厌了姜雍容。
“父亲只是交代我不要损了姜家门风,不想我先嫁兄再嫁弟。父亲话我总是要听,对不对”姜雍容说到这里停了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说话也变得这么累人,每一个字都要用很多力气才能从喉咙送进来,“至于陛下,他是天子,满朝臣工一起谏言,他不能不听,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吧。”
鲁嬷嬷一听,眼中泪又要淌出来了,遮掩着道“红豆羹冷了,我给主子热热去。”
还没转身,就听得外面宋太妃宛如洪钟一般声音“雍容啊,来打牌吧,三缺一”
“”姜雍容一听打牌就头疼,吩咐鲁嬷嬷,“就说我身体不适,睡下了。”
鲁嬷嬷点点头,走到外头,以完全不弱于宋太妃声量,响亮地道“来了来了我们家主子最喜欢打牌了她在屋里呢,太妃快请”
姜雍容“”
三位太妃对外出席重要场合时,走起路来颤巍巍一步三摇,阖宫人只觉得她们已经在棺材旁边晃荡。但私底下熟了姜雍容才发现她们一个比一个健旺,走起路来身轻如燕,比她强多了。
这不鲁嬷嬷话音才落,三位太妃就进了她门,她刚来得及把奏折箱子合上。李太妃和赵太妃就一左一右挽住了她“小姑娘有品味,世上哪有比打牌还好玩事走走走,我们那里已经炖下了上好燕窝,咱们打累了就吃,吃累了再打”
姜雍容道“太妃娘娘请恕罪”
但太妃们哪里会容她把话说完,三名太妃就像一阵风似地把她摄了去。
思仪要跟上伺候,宋太妃还道“用不着你,有我们呢”
思仪目瞪口呆,望向鲁嬷嬷。鲁嬷嬷倒是长出了一口气,露出这两天以来第一个笑容。
主子太冷清了,有人来闹一闹才能添点人气。
没有陛下,有太妃们也是好。
姜雍容不喜欢打牌,尤其不喜欢和老太妃们打牌。
要问原因,那和她不喜欢和三岁小孩子玩石子是一样道理。
以一赢三对她来说毫无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