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笑道“皇上说的是,但是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今年我们已经试了两个庄子,前两天都还有些奴才为他们的朋友打听,想要承包我们别的田庄。若照往年,按照产出几成来收,虽然想得是美,但是管理成本太高。负责收租计量的庄头奴才有了权力空间,下头佃户就不能剩多少了。
按照家庭联产承包制,采用额定租子,就不需要依赖奴才去计量田产的总产出,账目也轻松一些。就算下头丰年,农人产出多了,我也不想占,毕竟皇兄也说过,不能与民争利。当然,这也是王府田产也不多,比别人家更便于管理。”
皇帝点了点头,说“只收固定的承包费,那么农人会想尽办法多种东西,他们留得粮食就多了。”
迎春道“他们有多余的钱,就会去买东西,买衣服、修房子、读书,安居乐业,不正是皇兄所求”
皇帝说“只是钱又被商人赚了。”
迎春觉得这皇帝是真爱钱,只怕是那种典型的“穷怕了”,初初登基时,国库连老鼠都嫌弃,也难怪他会这么爱钱。
迎春道“我们王府这点钱又算什么天下间又不是人人这么干。”
皇帝叹道“你这法子,下头的农户得利,只不过许多人没法依附王府讨生计了。”
迎春道“本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哪操得那些心王爷建府也不久,府里的奴才幸而也不多。便如我的娘家,荣府里的奴才就五六百人,外头的管庄子的和金陵的人还不算。可惜,我就是说了也没有人把我当回事儿,只会说我不顾体面,他们仍旧恶习不改。散了就散了吧,我反正已经嫁了,最多将来弄个小院奉养老太太和父母,帮一帮一起长大的妹妹。荣府几百号的旁人与我什么相干”
黛玉见迎春跟皇帝说话随意,任性、小脾气都爆露了,不禁暗道二姐姐是好生胆大,居然敢这样跟皇帝说话。
黛玉再聪明,哪里知道迎春对着皇帝的逻辑。皇帝不是喜你完美无缺点。有他能用的优点,却有最大的缺点,司马煊和自己才过得更顺遂。他们对江山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保不定帝王生疑。皇帝的容忍程度也是因人而异的,皇帝又怎么会因为她不认同娘家而罚她呢
皇帝沉思着什么,也没见他生气,皇帝也不说话,让人猜不出他对荣府的观感。
黛玉其实也发觉父亲甚是惧怕这位皇帝,父亲当年是上皇的心腹,但是皇帝倒像是一个和谐可亲的长辈和二姐姐话些家常。
皇帝忽说“朕听说扬州府最先开始试验摊丁入亩时,李充也听过你的建议。”
迎春笑道“我只是提出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
皇帝道“朕倒觉得你提的问题,正是许多大臣都没有想到的。那些南橘北枳、额外增派、火耗、银贵谷贱是很多人想到的,所以才先在江苏试行,想到试行时要打压不法商人,火耗归公,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你提起的机制问题,大臣们确实没有细究,可说是毫无准备。”
迎春道“对改革来说,机制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皇上虽有心改革进取,创不世之功,下头的人却不明圣意,没有改革的动力,同时也没有这个能力。皇上科举取士,官员派任地方,有多少人是能懂新税征收办法的,一旦到了地方,还是要依赖地方的师爷、差吏、乡绅来征收,他们未必会按新法行动。
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朝廷中央可以拥有一套新法税制的账,而地方账目上,所有税目却一一保留,无法化简。这还会造成地方与中央官方文移更加复杂,中央官员要按照地方的税目账册编一套新账。
其实下面又会出现一种情况虽然无地佃户能免了赋税,但是丁银摊在田亩中,地方执行时也基本不会对大户征收,只怕是更多的摊在有地的小户身上。
税收的征收权集中于地方政府,地方官以此名加收,也要违背皇上的初衷。皇上能看到只是中央官员折算改成新法税制的中央账册。”
皇帝叹道“听弟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迎春道“皇上过誉了。只是我上次去了江苏,听王爷说过此事,外出接触过民间之人,算了太多的账,接触了太多地方师爷。再研究了一下前明的改革,我才认识到这些,提醒了王爷。我不想王爷没有办好皇上交给他的差事。”
迎春知道皇帝会大大方方开口和她聊这些,自然是把她当初在江苏时的事调查得很清楚。
皇帝又沉默了,迎春知道他至少是一个封建时代的好皇帝了,才有这样的忧虑,便道“皇上已胜无数人了,如今南北之外患将能消除,皇上也不要太过操劳了。”
皇帝微微一笑,忽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说“刚刚听弟妹说起西洋之物精巧,朕这西洋怀表就赏你了。”
迎春欣然道“皇上手上的东西定然好多谢皇上赏赐”
说着上前双手去接,皇帝将怀表交给了贴身太监夏德顺,再由太监交给了迎春。
皇帝便起身,跟女儿们说“你们跟婶子玩,但是规矩不可乱了。你们婶子读书多,见识广,这可以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