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知道,皇陵这地方,自古都会流传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言,大家一头雾水,谁也不知姑娘是如何去而复返的,便以为撞上了邪事。可婢子看到,姑娘脸上虽有泪渍,最后却是笑着走的。婢子想,姑娘生前为人纯善,在这皇陵又得太后护佑,若真有邪事,说不定是姑娘圆了夙愿,在最后一刻去了一个她想去的地方呢婢子把这事告诉国公爷与长公主后,他们说,也许这里能给姑娘的来生带去福报,就让她留在巩县吧。”
“当然,婢子觉得,姑娘一定也愿意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她第一次遇见您的地方。”蒹葭交代完该说的一切,把祭奠的时辰留给了他,离开前,从袖中取出一方天青色绢帕,郑重递到他手中。
他这只手,挽过弯弓,挥过利斧,重剑在握也运斤如风,却在这天,被薄如蝉翼的一张绢帕压得震颤发麻,许久缓不过劲来。
他攥着这张绢帕,从落日余晖的光景一直枯坐到月上中天,终于开口说话,对着她的墓碑讲,傻姑娘,这里不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你那时太小还不记事,我来跟你说吧。
他们真正的初遇,是在十五年前,汴京那场春猎。
当日权贵云集,一开始,他并不晓得那个梳着一对圆髻的三岁女娃是谁,只看她衣裙华贵,被众星拱月地簇拥在人群中,想来出身不凡。
仅一眼,他就挪开了目光。
这样尊贵的人,跟他有别云泥,她是跟着大人来看热闹享乐的,他却是来过生死关的。
那时的他已经因为武学上的出类拔萃惹了皇家忌惮,一门心思都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藏拙,别让事态愈演愈烈,结果还是一着不慎,遭人陷害,背上了失手害太子坠马的罪名。
那个女娃,就是在这时再次进入了他的视野。
她在圣上问他罪的时候,挣扎着要从嬷嬷怀里跳下去,急急说着什么,只是刚一开口,就被嬷嬷捂住嘴,匆匆抱了下去。
他这才记起,刚刚太子坠马时,这女娃好像与薛家的嫡长子一起在林中玩耍,正好瞧见了那一幕。
果不其然,散场时,已经被定了罚的他隐在墙根,听见了一墙之隔外她跟大人的对话。
她奶声奶气地说:“嬷嬷嬷嬷,殷殷真的看见了,大哥哥不是坏人,我们去找皇”
那嬷嬷却打断了她:“姑娘,您今日什么都没看见,跟老奴回府去吧。”
他听后无声一笑,转身离开了。汴京生,大不易,即便是个普通的嬷嬷,也练就了分辨形势的火眼金睛,只有三岁小孩才会在这时候看不懂大人的恶意,还傻乎乎地以眼见为真理。
不过,这女娃娃的傻气倒叫他觉出一丝慰藉。
虽然没什么用,总还有个小屁孩帮着他。
只是可惜,他在不久之后便听说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被嬷嬷打断的那句话,后面跟的词原来是“皇舅舅”,知道了她是镇国长公主之后,是霍家仇人的女儿。
人年少时真是气盛。明明她什么都没改变,还是那个一脸天真,企图替他打抱不平的女娃娃,他却在心里重新定义了她和那个嬷嬷的所作所为,对她们感到厌恶。
十二年过去,这桩小事自然成了他不再记起,也不再苛责以待的过眼云烟,即便她长成了大姑娘,以上位者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他也能把对沈家的敌意抛于脑后,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一道礼。
可他长在外面的棱角被磨平了,刺在心里的却没有。
所以,当他发现这姑娘被国公府保护得太好,过了十二年还一如当初的纯善,不谙世事,他想到了利用她。
他身陷囹圄这么多年,即便成功架空了皇陵的人马,把这里所有士兵收归己用,却依然对京中事务鞭长莫及,一路以来如履薄冰。那时的他,正急需一位足够权威,足够睿智的同盟把控汴京的局势。
长公主与她背后的英国公府无疑成了最佳的人选。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在他心中,大局是第一位,家仇则在次。他不介意与曾经的敌人达成暂时的合作。而长公主与圣上的矛盾积累多年,在沈令蓁的婚事上已然达到爆发的边缘,同样存在与他联手的必要。
眼下,只需要利用沈令蓁做一个推手,推动她母亲下定决心。
他知道这个主意很卑劣,但当他的对面站满了小人,他也没法再做一个君子。
于是他开始了计划。
从荔枝膏水那件事,他看出了沈令蓁的心善,所以第一出便是下足了血本的苦肉计。
山匪来袭的那夜,他虽看似伤重,却其实并未伤及要害,从头到尾都清醒着。他知道她守在门外,所以吩咐士兵们用言语渲染自己的伤势,算无遗策地把每个字安排妥当,句句剜她的心。
可沈令蓁自始至终守着规矩,不曾莽撞入里。
于是他又发现了,她是个十分拘泥于礼数规矩的人。所以接下来,他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她,让她对他卸下心防。
那之后,制造偶遇也好,月下舞剑或河边练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