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刻的垂拱殿里,一定有霍留行。
沈令蓁一路低垂着头跟在杨公公身后,思考着该以怎样的神情、言语面临接下来的这场重逢才最合适,待跨过殿门门槛,终于忍不住抬了抬眼皮。
这一抬,轮椅轱辘先入眼,再往上,便见一身天青色竹叶纹直裾的霍留行正含笑望着她。
她一个恍惚,蓦然记起,新婚翌日,隔帘初见,他也是穿了这一身,也是这样远远地笑着看她。
见她思绪乱飘,霍留行扬了扬眉,似乎在提醒她注意分寸。
她慌忙低下头去,守好目不斜视的礼数,与孟去非一齐向龙椅上的人叩首。
“都起来吧。殷殷,你与留行一年没碰面了吧。”皇帝笑着赐了座,将沈令蓁安排在霍留行的右手边,见她点点头,又与两人对面的孟去非说,“去非更久,该有十来个年头了。今日叫你们二人入宫,没别的,就是让你们见见留行。他这刚到汴京就被朕召来谈公事,别回头叫人说朕不通情理,不许他与久别的妻室手足团圆。”
沈令蓁忙说:“皇舅舅言重,正事要紧,我没关系的。”
孟去非倒是大方:“承蒙陛下体恤,我的确思念表哥了,想上回见表哥,还是与他一道在这汴京的马场纵马驰骋,如今再重逢……表哥,你这腿真站不起来了啊?”他说着,似忍不住好奇,起身要来撩他袍角,走出两步,意识到殿前失态,又坐了回去,摇头晃脑道,“哎,可惜可惜,没人陪我打猎了。”
沈令蓁拿看泼皮无赖的表情瞧着孟去非,又瞅瞅眼底一黯的霍留行,轻抚了抚他的手背,暗示他别伤心。
霍留行朝她淡淡一笑,摇头示意不在意。
皇帝“热心解围”:“留行啊,去非这孩子说话直,你别往心上去。你这腿,朕非给你治好了不可。你这次进了京,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朕拿最好的药,派最好的医士送到你府上去。”
沈令蓁一愣,看看霍留行。
霍留行看了眼皇帝,得了许可才与她解释:“陛下准备给我封官,以后我就在汴京开府了。”
沈令蓁心底还在思考不知该喜该愁,面上已经表露合理姿态,喜笑颜开起来:“当真?”
“你问陛下。”
皇帝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高兴坏了?留行助朕收复河西,是大功一件,朕要好好嘉赏他,自然当真。”
“我方才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件事,却不知原来助我大齐收复河西的人是郎君。郎君是怎样办到的?”
“这个我知道!”孟去非一激动站了起来,眼看皇帝并无怒色,继续道,“我来讲,我来讲……前些日子,朝堂上吵来吵去,有人主战,说要收复河西,有人主和,说要适可而止。结果表哥可厉害了,坐着轮椅上去跟人家西羌谈了场判,这仗也不用打了,河西也拿回来了,过阵子,西羌还要派使者来汴京上贡称臣,跟陛下签订降书呢。要我说啊,我这表哥简直是天纵之……”
“去非!”霍留行皱着眉头低叱一句,“慎言。”
天纵二字可绝非儿戏,那是拿来谀美帝王的。
孟去非连“哦”两声,挠挠头:“我又用错成语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皇帝继续“热心解围”:“无妨,你们小辈之间说说闹闹,不必太过拘泥。”说着看向被霍留行那一声怒斥惊着的沈令蓁,“留行,你看你,吓着殷殷了。”
霍留行看她一眼,却似乎还沉浸在对孟去非失言的介意中,并未宽慰她。
皇帝第三次“热心解围”,说沈令蓁守陵方归,一路劳顿,让她先回国公府去,他要再留霍留行谈谈政务。
沈令蓁依依不舍地看了霍留行一眼。
霍留行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腕:“去吧,我晚些就来。”
沈令蓁看一眼似乎打算死皮赖脸留在这里旁听的孟去非,点点头,告退离开,待一路从轿撵换到马车出了宫,才脱力似的靠住了车壁。
伴君如伴虎,这一场短暂的重逢里,没有人真正做了自己。
她扮演着一个柔顺乖巧,对霍家心无芥蒂的妻子,孟去非扮演着一个头脑简单,缺乏教养的贵公子。
而霍留行呢,对这个被养坏了的表弟展露着恰到好处的不满,对她这个妻子虽温和有礼,却又绝没有过分的投入与在意。
似乎每个人都在夹缝中寻找一种赖以生存的姿态。
经此一局,沈令蓁隐约生出一种预感,霍留行封官入京或许并非时势所趋,而是蓄谋已久。霍家与孟家,好像在酝酿一场大事。
而现在,有一股力道驱使着她,或者说驱使着英国公府,也参与到了这件事当中。
从她走出陵园的那一刻起,一切似乎就已经无法回头。
回到阔别一年许的国公府,沈令蓁第一眼便见父亲扯脖子瞪眼,望女石似的负手站在府门前。
沈学嵘一见她就迎出来:“不是说好了巳时到?这都未时了,你再不来,阿爹就要出城去寻你了!”
“中途被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