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纵一落地,立刻赤脚踩到地上,视线追随子夜,好像想看清他在这间屋子里是不是真实存在。
子夜也坦诚地回望过去,眼底写尽理所当然。
她每一次检视都有不同含义。这一次又是什么
陈纵仍还有些讶异,兼一点委屈,“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话一出口,泪水又簌簌落下,立刻拿袖口抹脸。子夜低头寻了寻,递一包面巾纸给她。陈纵擦掉眼泪,莫名又破涕为笑。
女孩子都这样情绪高低起伏,变幻莫测吗
子夜脱口一句金城方言,“又哭又笑。”
陈纵没料到他会讲这个来逗自己开心,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他早忘了呢。
子夜刚到她家时,起初不爱讲话,陈纵还以为他是哑巴。每天晚餐过后,他就端坐在那里认真听电视。渐渐开口,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仍还记得他母亲脸上震愕的表情。所以其实自小到大,陈纵几乎不曾听见他讲广东话,一度还以为港市方言就是普通话。而电视不教金城方言,但陈纵会教,第一句教会他的,就是土到不能再土的一句,“又哭又笑,黄狗濑尿。”金城方言本就以搞笑著称,子夜来讲不知为何比别人更为好笑。逢年过节,常常被陈纵拿来节目做表演。子夜也没包袱,面无表情配合演出,笑果更显卓著。
子夜笑道,“听不懂吗”
陈纵抱怨道,“土死了。”
子夜又问,“这下不哭了”
陈纵犟嘴,“就没有不高兴。”
子夜在她脑袋上拍一下,转身出去,“高兴了出来玩游戏。”
陈纵立刻跟上前。
外间投屏被卷了上去,门口堆了些刚拆的家电外包装。电视已经装好,崭新的s5和四只红红蓝蓝的手柄摆在音响边的矮柜上。
谭天明这会儿仰脸躺在地上接线,没工夫和人闲话。
“早知道再多作点死,”陈纵在自己家里游走,像小孩误入糖果陈列铺,“天明哥大手笔,转头分我一间罗湖单位。”
谭天明笑着打趣,“谭天明分单位,寓意似乎不太好。”
陈纵也趁机讲,“寓意再差,能坏过陈纵两个字”
两个人名声都各种意义上地坏,对完台词,一齐大笑起来。
捣鼓半天,仍一团黑。子夜闲坐无聊,问了句,“你真的能行吗”
谭天明束手无策,也没辙,“要不你来”
子夜倒是理直气壮,“文科生动手能力很差的。”
陈纵拿着手机刚给他两点完饮料,打量屋里两个大男人,暗叹一口气,“我来吧。”旋即很自然地将手机交到子夜手头,“留意下外卖电话。”
结果外卖还是谭天明下楼去取的。
说子夜像个大爷,谭天明一走,他又能事必躬亲,蹲在一旁,打开手机电筒光替她照明暗处。
“能看清吗”
“往这边点。”
“这儿”
“再过来些,对了。”
一台竖立的电视相隔,咫尺距离,胳膊挨着胳膊,腿贴着腿,她在那头仰面,子夜在这头俯瞰,如果摄影师只截取一小格画面,这画面将浑似某幅香艳感伤的唯美爱情电影海报。最动人的地方在于,画面中两人都心无旁骛,浑不知早已逾矩。
所以谭天明拎着外卖回到屋中,看到这幅画面,静悄悄没有做声。而是随意拣了杯奶茶插上,坐在远处沙发里啜吸珍珠,思索着自己的去留问题。但再三考虑到子夜的主观能动性,他仍不得已强制自己留了下来。
一杯奶茶的功夫,谭天明从未觉得如此漫长。以至于于看见电视机亮起来的瞬间,他几乎都忘记咀嚼珍珠,暗暗抒了口气。
“搞好了。”陈纵宣布。
两人从异世界回来,陡然对视上,都愣了一下。
子夜立刻走开,拾起遥控器连接s5,尝试登录自己账号。
陈纵后知后觉,从地上起来,一时也有点语塞,不知该起个什么话题。
鼓掌声在客厅突兀地响起。谭天明竖起大拇指,“还是妹妹厉害。”又晃晃手里奶茶,“我没喝错吧”
陈纵道,“天明哥随便喝。”
子夜道,“喝完才问,有什么意义”
这两人,忽然都无法直视彼此,聊天也只能经由旁人来完成。谭天明很难不多想,也很难忍住不笑。
最终还是陈纵破局。
她在沙发一角静静坐了会儿,忽然讲,“哥,把你手机给我。”
子夜本来背对她,闻声意会,去门后大衣袋中拿出手机递给陈纵。
手机没有密码。
陈纵拿他手机打开自己朋友圈,往下翻了很久,翻出一张他十五岁的旧照。穿着洁净的老款校服,被同校女学生抓拍,心里分明厌憎到死,在外却要伪作亲善,内心与外在自相矛盾,故生出一种笑容似是而非的厌世脸。陈纵后来偶然从好友圈发现,喜欢得不行,经过许可,之后悄悄珍藏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