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他是爱人,能多亲热一刻是一刻。这样等后妃入宫,他放手也不会如此难过和痛楚。
真是比刮骨凌迟还痛苦。疼得他难以喘息,望出去宫中湖光林影,模糊成一片。
他在湖边,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直到冰寒的湖水缓缓浸透了鞋子,他猛地一惊,躬身搅乱了一池湖水。
他把难过伤心都狠狠压了下去,换了副平静的表情,往广慈宫去。
广慈宫。照水花阁。
琴音玲珑,水一样在花阁里曼声淙潺。拨弦的女子隔着屏风,将窈窕身形投在绛丝绣银的薄纱上面。她微垂着头,樱唇轻抿,一颦一笑都看得清楚。
茶香袅袅,满室皆静,小火炉上咕嘟咕嘟滚着沸水。云婉穿了一身淡色锦衣,脂粉淡施,巴掌大的小脸上还带了几分孩子气,正心无旁骛地素手分茶。等茶汤归于清寂,她便捧了托盘奉到御座前,请皇帝品鉴。
容胤接了茶,心不在焉地往她脸上扫了一眼。太后便微微一笑,道“这孩子生得喜人。眉眼间和锦如有几分相似,是个有福气的。”
锦如是已故皇后的闺名。云婉的母亲和太后娘家有姻亲,太后便暗示了自己的态度。容胤不置可否,将茶盅往桌子上一放,太后就招屏风后的云柔出来见礼。
云柔明显要活泼些,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到了御驾面前无比紧张,行过礼就慌了,偷偷去看云婉。太后身边随侍的女官怕她君前失仪,连忙出声掩饰,
笑道“年纪大了,见着小姑娘活泼,心里就觉得喜庆。”
容胤便抬手虚扶,叫两人起来,和颜悦色地问了些日常,听说两姐妹在家时经常共谱古曲,就令撤了屏风,请两人合奏。
琴音再起。
按例见过礼,皇帝就要赏赐,顺势定下皇后人选。眼下他不表态,搞得太后大为困惑,和随侍女官交换了无数眼色。
容胤都看在眼中,却犹豫着,迟迟无法开口叫赏。
此刻他心乱如麻。
后宫,其实是皇帝和诸世家之间的一条缓冲带。双方的需求都通过后妃传递,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至于硬碰硬地相撞。九邦皇朝世家的统治绵延了上千年,这里头多少利益纠葛和争夺,也都通过后宫,由皇帝平衡调解。而后宫之主,便是那个凌驾在所有世家之上,和他一起统筹平衡大局的人。这样的人,身后得有雄厚背景,手里得有丰富资源。她的家族,必须能服众。
云婉就是这个最合适的人。
一旦联姻,云氏一家独大。他怕云安平借此四处勾连,站得太稳,还特地把云柔也召进宫里,绝了云氏和军中联姻的希望。
他早和几位心腹重臣私下商量过,明年一年内,将根据各世家背景,册封一后,四贵妃,七位嫔妃。其中两家已经效忠,为了帮他们站得更稳些,会让两位后妃生下皇子。后宫人多,他怕泓受委屈,便釜底抽薪,借送衣服的机会向云行之暗示了两人关系,提前震慑,防着将来云婉向娘家要人对泓不利。
前朝后廷,何处押上筹码,何处挪去阻碍,哪一家要打压,哪一家要借着册封后妃给予支持,他都已心中有数,安排妥当。亲政三年,立足初稳,到了借势展翅的时候,他斟酌谋划,谨慎布局,已经准备好一飞冲天。
偏偏他千算万算,忘了算自己的心。
那云氏姐妹嬉闹活泼,是一对明艳娇媚的美人儿。小姑娘大礼相见,往脚下一跪,身份摆在哪里,他应该亲手扶起来。为了示好,也许还要稍微亲近一下。
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很难伸出手去。
他像只孤高的长腿鹤,已经在泓面前张开了根根翎羽,矜持地叫他理顺了羽毛。现在一身洁白,就昂着脖子在
水上得意地左顾右盼,不愿再沾染别的气味。
他穿越过来十几年,历尽权谋争斗,如今独揽大权,早就适应了帝王的尊贵身份,习惯把踩在众人头顶。后宫是他的天下,他可以像先皇那样,酒池肉林,过穷奢极欲的生活,也可以广纳后宫遍收脔宠,把人肆意赏玩践踏。
可他冥顽不化,心里还残存了一点现代人的高傲,想要做一个纯粹,明亮,向上的人。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拉他的手。
册封大典后,无论如何,他都得和云婉有一次。那时候泓得多伤心啊
有过这么一次,他就再也别想和泓交心。以后还有那么多妃子入宫,泓的情意越真,就越受不住。几次下来,感情就没了。
可是
君无私。
他本来就不应该有感情。皇帝的事业,家庭,,爱憎,全是这个国家的。后位不能虚悬,要是因着一己私情不纳后宫,不仅不利于朝政,也会被世家抱团反对。他不占道理,一个人顶着浪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
何况眼下云氏声势正盛,他突然出尔反尔,众臣必要起猜疑,以为他会对云氏不利。若是云安平先下手为强,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容胤在心中反复权衡,等云氏姐妹一曲奏毕过来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