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因为林宴的突然出现而一发不可收拾,宋星遥再无法自控,眼前所见耳畔所闻渐渐迷幻,只剩扭曲的影子,似宫变那日张牙舞爪的夜晚。
回忆将她带回过去,亦或应该称之为,发生过的未来。
他们从没在洛阳相遇,林宴也不曾到过宋家老宅,他们初逢于长安,她十五岁那年的春日。
若不曾因头疾留在洛阳,五个月前她就该跟随父母去往长安
她最先想起的,是他们的初相逢。
他们初见于长安三月春盛,圣人携宠妃住进池畔的皇家别苑行宴,大半长安的丽人也都踏出家门到此赏春郊游,一时之间倩影缤纷,更胜春色。
宋家的马车却在连日的冒雨赶路后不堪重负,行到曲江池畔时车轱辘脱轴而出,整辆马车倾翻,竟冲撞到后来的马车,所幸车速不快,后面的马车避让也及时,并未造成太大损伤,只是虚惊一场。
宋星遥扶着母亲下来时,正好瞧见父亲亲自向后面的马车主人致歉。都道天子脚下遍地是贵人,父亲谨慎,生恐初来乍来得罪哪位贵人,不过宋星遥远远瞧着,身后这辆马车平平,并不打眼,除了车夫外,旁边也只有一个侍从骑马跟着,不像是什么名门望族。
那头父亲隔着马车与对方道明原委,不多时车内便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隔了几步远的距离,宋星遥只瞧见那手缓缓掀开马车布帘,车内钻出个男人来,她的眼随之越睁越大不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记得这个相逢。
曲江池水鳞鳞,晨雾未散,仿佛谪仙驾临时缭绕的薄烟羽纱。那人内着素白道袍,外罩浅青鹤氅,头束逍遥巾,长巾与半披的发齐坠在背,一双丹凤眼清澈如水,就像老宅供奉的画像中将要羽化飞升的仙人,俊美无双。
这一眼,就惊了宋星遥的心。
他并没怪罪宋家人,见他们马车已然坏损不能再用,反将自己的马车借于他们。宋星遥扶着母亲上前,只听自家父亲不住道谢,他不过淡淡颌首,侧身翻上侍从的马,只回了句“道祖慈悲。”
那声音清润悦耳,有几分修行之人宠辱不惊的滋味。
见他将离,宋星遥没忍住,站在马下急急问道“你叫什么”
他这才望向她十五岁的宋星遥,杏眼圆脸,甜美一如早春黄杏,和他妹妹一样,是个极标致的姑娘。
“贫道清霄。”他简单一答后便策马离去。
后来,宋星遥才打听出来,清霄是他替圣人在终南山玄清宫出家修行时的道号,他俗家姓名林宴。
那一天,是林宴修行期满,归京还俗之日。
便因着曲江池畔那一眼,宋星遥从此念念不忘,开始追逐林宴,像他甩不掉的小影子。
那时的她怎么想的呢大概是初生牛犊未遇风浪未识阴秽,没什么能够阻拦她的脚步,就只是追逐着他,心里眼里全都是他,无所畏惧。
满长安的人都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有取笑嘲讽她的,也有觉得她勇气可嘉的,各种各样,却独独没有觉得她能成功的。宋星遥也从未对嫁给林宴抱存期待,毕竟她只是整个长安城那么多迷恋林宴的小娘子中的一个,毕竟宋家和林家的门第差距比曲江池还宽。
林宴于她而言,本不过就是场所有女人在少女时期会做的遥不可及的美梦,即便醒来也甘之如饴。
然而最终震惊全长安的是,林家真向宋家提亲了。
十八岁那年,宋星遥将这场遥不可及的美梦化成现实,怀揣关于未来所有的幸福想象嫁入林府,嫁给林宴,嫁予心心念念的爱情。
她以为自己能得到一个心爱的夫君,一个慈爱的婆婆,一个友善的小姑然而什么都没有。在林家的七年,她目睹一场又一场不断刷新她认知的阴秽。
包括她和他的婚姻,也只是场算计。
她就这样,从十五岁的无知天真,一步一步,变成二十五岁时尖锐刻薄的妇人,最后死在雨夜的大明宫中,死在林宴眼前。
宋星遥只知道,她不想再见林宴,不想再活成那样的自己,所以迟迟不肯去长安,所以替自己筹谋前路,可如今自她睁眼以来,哪怕是记忆错乱也一直极力避免遇上的人和事,怎会一个个突然出现于此
先是裴远,再是林宴。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头疼,慢慢因为归笼的记忆而平复,却又因种种思而无果的问题再度蔓延。
午间下起急雨,大夫踩着地上积水匆匆踏进宋星遥的绣阁,小院内进进出出都是人,一副忙乱的模样。
宋梦驰被妹妹突然发作的头疾吓坏,暂时顾不上招呼友人,只将人抱回绣阁。恰逢几人的行李车马陆续抵达宋府,宋大郎便带下人将东西往一早收拾好的静章堂安顿,便请林宴等人在绣阁外的小花厅暂歇。
花厅的槅窗正对着绣阁院子,几丛芭蕉半掩月门,被雨水浇得青翠透亮。
林宴沉默地站在窗前远望。方遇清和俞深两人已经习惯他的寡言少语,自顾自饮茶闲谈,并不打扰他。过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