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儿,让姥姥不要哭,可是她自来嘴拙,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吃饭。
不记得什么了,只尝到面条汤里面的葱油香味儿,让人从舌头一直暖到肚子里面,很多年以后,哪怕长大了,吃到了各种面。
无论是上海的阳春面,还是山西的刀削面,还是南边的担担面,她最喜欢吃的,吃起来最顺口的,依然是村子西边挂面坊里压出来的面条,用小麦换回来的,然后姥姥葱花爆锅以后,加了白白嫩嫩,十成熟的上面带着一个小孔的荷包蛋。
七分面条三分汤,一碗送别面。
走的时候还带着晨露,天带着一点儿黑,三姑夫来家里接的慢慢,要去坐车,跟当初张向东离开的时候,一样的时间点儿。
姥姥就一直送,送到了胡同口,然后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笑,笑着跟三姑夫说话,又笑着去看慢慢,等着扭头的时候,去擦擦眼泪。
这些孩子里面,她疼慢慢,因为慢慢是女孩儿,乖巧的很,断奶的时候,马永红就送慢慢到家里来断奶,姥姥的鸭蛋黄给慢慢断了奶。
孙子也都大了,慢慢年纪最小,自从姥爷没了,慢慢有假期了就去陪着她,后来她又到女婿这边来照顾慢慢,这就是相依为命。
走到了坡那里,三姑夫就说了,“婶子,别送了,我们就走了,家去吧。”
姥姥就答应着,“嗯,走吧,路上慢点儿。”
慢慢听着,固执的不肯回头,她想哭,可是又觉得不应该哭,她知道,如果自己哭了,那姥姥就要哭了。
只苦着一张脸,使劲儿憋着,不肯回头。
三姑夫牵着她要走,姥姥不舍得,只说一句,“慢慢,你怎么不跟姥姥说再见呢”
慢慢还是不肯回头,她不能开口,只想着这些日子,这么多的数不过来的日子,姥姥一直陪着她。
她耍脾气的时候总是哄着自己,不吃饭的时候姥姥会拿着零钱给她,哄着她吃一口馒头给几毛钱,想着她舍不得吃菜,给自己上顿吃了下顿接着吃,想着她给自己做棉袄,想着她每天不厌其烦的每天在门口放玉米骨头,留着给她进门防着被公鸡咬到。
想着给自己做好吃的,做好了的肉饼子,放在凉水里面,每顿饭蒸几块儿,然后给自己就着当饭吃。
慢慢反应慢,慢慢知道的少,慢慢看不懂眼色,不知道别人的嫌恶,可是慢慢知道,自己走了,姥姥就是一个人吃饭了。
她从这个小乡村走出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回忆,每一步踩在带着湿气的地面上,她在今后的好多年,依然记得那一个早上。
她想着以后要赚钱,以后要给老来买东西,要对着姥姥很好很好,可是她从没有说出口过,没有回头过。
姥姥最后也没有回去,只看着慢慢走了,走了好一会儿,看不到人了,她依旧站在坡上面,看着没有影子的路,才回家里去,拿着行李,关上门就走了。
这一年,慢慢虚七岁。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告别故乡,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不想离开,其实上海也没有那么好。
晨起动征铎,人迹板桥霜。
慢慢记得这一首古诗,她比任何一个孩子的感情都要细腻,她沉默着,但是她的眼睛总是在看着,关注着一切的事物,她自己很少去琢磨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但是她擅长去想别人想什么,善于去从细微的动作里面,去理解别人的心情。
穷孩字没有伞,所以在下雨的时候,只能努力奔跑。
她在今后的无数次的离别当中,去求学,去工作,去跟斗,都是在太阳没有升起来的时候起床,去坐上去大城市的班车,然后颠簸一路,在暮色十分才安顿下来。
姥姥没有人送,自己带着行李,翻山越岭,走路回去了。
日子总是一天一天的过,在这个夏天还没开始的时候,蝉刚开始破土而出,还没有大面积蜕壳的时候,慢慢走了,只有姥姥一个人来送。
她记得,那一个夏天,没有听到蝉鸣,从下午开始,一直到天黑了的,跟家里旁边小树林里一样的,开音乐会一般聒噪的蝉鸣。
坐的依然是大巴车,慢慢走之前,马永红就跟她说不要多喝水,姥姥也嘱咐她了,因此她就不喝水,上车了也不睡觉,是那种长途客车。
很破旧,一人一个床位,也很脏,可是没有人嫌弃,成年男人躺下来,胳膊就没有地方放着了,总是人挨着人。
慢慢对路上没有什么印象,她跟三姑夫不熟悉,也不会说话聊天,只记得到了一个地方下车,三姑夫带着她吃饭,坐下来的时候看着菜贵,点了个蒜台。
等着人走了,三姑夫才说,“真贵。”
慢慢不知道,听着说贵,吃的时候就很少去夹,吃了一个馒头就不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子就像是石榴籽,看着多的吃不完,不紧不慢的一颗颗的抠下来,可是最后发现了,除了一手的红色的石榴汁,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