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指着炕上他对面处说“你坐吧。”
佟佳氏依着皇帝的话坐下,她垂着头两手紧揪着一方云锦帕子半天不语。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始滔滔不绝“淑媛,你是入宫十年了,你入宫前朕和你说过放下执念,到现在朕还是这句话少点执念,过得轻松一点。”
只这一句话,皇贵妃的眼神从紧张变为了自嘲和委屈,可即便到了这时候,她依然端坐在上任眼泪充盈眼眶,却没有落下来一滴。她用极细微的声音说“臣妾打生下来就是要进宫陪皇上过这一辈子的,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名分,臣妾早已认定如此,佟佳氏满门认定如此。如今皇上说这都是臣妾的执念么”
皇帝皱着眉头厉声说“你明明知道若执念过重是如何累人累己,你同朕一样清楚。”
“臣妾没有执念,如果有便是陪您,如果有便是希望有个孩子。臣妾是皇上的妃嫔,这样想不应该么错了么”
皇帝的眼神不悲不喜,他抬眼瞧去十五的满月照亮了重重宫阙,眼前承乾宫的檐角弥漫着朦胧的金光,抱厦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但月光照不亮承乾宫内室晦暗,也照不到他和皇贵妃所坐的角落。
最终他长叹口气“皇贵妃,人各有命,何必强求”
永和宫里,霁云举着烛台进屋,蓁蓁靠在炕上瞧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她喊了一声“主子”
蓁蓁没有应她,仍是一脸的凝重似乎在想什么,霁云于是放下烛台默默地又出去了。
蓁蓁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楹,从这里能看见承乾宫的屋顶的黄瓦琉璃。
皇上和皇贵妃这对亲表兄妹,到底有什么外人不知的事
烛火下她看了许久许久,一直到红烛燃尽,只有月光和黑暗笼罩整个紫禁城。
康熙二十一年的冬雪来的格外晚,银装第一次妆点紫禁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九,这一年没有年三十,二十九便是最后一天。
外朝已经休沐,但漠南蒙古十六部,以太皇太后的娘家科尔沁为首,几位公主和郡主所嫁巴林、敖汉、喀喇沁、阿霸垓、土默特等部落扎萨克首领悉数进京朝贺,场面之盛大数年未有。
自从三藩之乱察哈尔部背后捅刀为皇帝派图海大将军所灭后,这是漠南蒙古第一次诸王贝勒台吉齐聚京城朝贺,另一边相对平静的漠北漠西蒙古中,喀尔喀右翼达尔汉亲王、四子部落等也纷纷来朝。
而诸在保和殿叩拜的蒙古首领们心中也清楚一件事,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已经称汗,十年时间他以天山北路为根据地,与藏区里应外合先后攻下吐鲁番、哈密,接着是阿克苏、喀什噶尔、叶尔羌,最后控制伊犁统一天山南北。如今噶尔丹正在渗入内乱的喀尔喀蒙古并已将兵锋深入甘肃地界逐渐逼向清朝此时的西路门户嘉峪关。四十不惑之年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与三十而立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康熙迟早有一日会正面交锋,今日的保和殿并非简单的朝贺,而是蒙古诸部落在两大势力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清廷已经荡平云贵,且台湾收复在即,而喀尔喀蒙古仍在厮杀,土谢图汗正在劫掠扎萨克汗部,札萨克汗部已经在考虑向清廷求助。恩赫阿木古朗汗从康熙二十年开始频繁出塞巡幸就已经在昭示他对已臣服且设立扎萨克制度的漠南蒙古之不放手,和对尚未臣服未设立扎萨克的漠西漠北蒙古的野心。
保和殿今日除了皇帝高高在上俯视蒙古王公,侧左方还有一明黄龙袍的小人端坐,八岁的皇太子胤礽一直在忍着吹入保和殿的寒风,他小脸上全是故作镇定的威严,直到最后一个蒙古王公退出的时候才忍不住搓了搓自己冻得通红的手。
“胤礽,来。”皇帝向自己的爱子招招手。
胤礽跳下椅子蹦到皇帝身边伸出双手喊道“皇阿玛,儿子忍住了,一下也没有乱动。”
皇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胤礽今日做得很好,皇阿玛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登基的。”
胤礽的双眼瞬间被点亮,他满怀憧憬和崇敬地问“那时候也有很多人这样下拜吗”
“很多,比今日多多了。”皇帝替胤礽整理了下朝冠,将他抱在怀里说,“不信你等会儿去问问皇祖母,问问苏麻喇嬷嬷。”
父子二人皆穿着朝服,衣服上的九龙张牙舞爪尽显皇家威严,可红墙白雪下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却温馨难得。
皇帝一直抱着太子直到走进慈宁宫,慈宁宫里从皇贵妃开始所有有册封的嫔妃都已在场,除此外大阿哥以下七阿哥以上,大公主以下四公主以上,凡是能自己走路的孩子也都齐聚一堂。皇帝和太子就这般走进来的时候,突然满屋子都鸦雀无声,还是皇太后先说“保和殿可冷要不要过来先暖和一下”
皇帝把皇太子放下来,先在正中跪下向太皇太后、皇太后磕头,太子胤礽也在皇帝身后跟着跪下请安。接下来才是嫔妃皇子们请安的声音,尤以大阿哥胤褆最为懂事,七阿哥腿脚不好跪下以后起来会慢一步,是他先把七弟抱起然后又摸摸年纪也小的六弟的脑袋鼓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