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亥时过半,银月明升于高空,不少仆人觉得夜之晴朗可以驱散些微离世之人带来的不详之意,可等夜风冷冷吹来时,在廊外守灵的家仆还是忍不住打起了颤。
宽敞的房间内,白发的男孩正端坐在前间中心低声念经,他所面对有厚重的娟制白帘隔开的里屋,就躺着衰竭而死的朝臣尸体。
晴明一边念着经文,一边想起名为贺茂朝义的半妖青年说的话。
半妖,看见未来,天狐得知了后山上神秘青年的身份之后,晴明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越发觉得对方身上的谜团浓厚,内心也越是好奇。
像是面对妖怪世界的那些奇妙景象,许多解不开的问题摆在年幼的阴阳师面前,他不可能不去探究。
在平日出神时,安倍晴明就总能不知不觉地想到那天晚上的鬼火和萤虫。
“等你今晚守灵回来,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守灵回来”
晴明不解地问,“今晚会发生什么吗”
贺茂朝义似乎注意到白发的男孩对上自己眼睛的时候会有一瞬不适,便极少再去正视他。
他所住屋宅四处通风空旷,黑漆漆的木板走廊到夜色来临时就被打上了一层青色的光。
青年只好抬头望向院外,告诉他,“今天是十四日,月亮太盛,当然会有很多平常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
年幼的阴阳师低头,微微一拜,算作答谢这份提醒,“我会妥善处理的。”
青年淡笑,“你怎么做,不关我的事,我的愿望已经差不多达成,接下来只需要继续过着无聊的日子就可以了。”
愿望低着头的男孩微微一愣。
我是一个想见你一面的人。
不过没想到这时候的安倍晴明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晴明从记忆里回过神,他仍在守灵,薄薄的嘴唇嘴唇翁动,一直念着驱邪安魂的经文,背诵这些经文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所以脑中仍思考着其他问题。
贺茂朝义的“愿望”,应该指的是见到了自己。那“差不多”,则是因为现在的他还不够、不够是作为阴阳师还不够成熟吗
晴明顺着这个思路去想。
意思是他在对他有着什么期待
因为是远亲的关系
更年幼时不清晰的记忆提醒晴明,发色雪白的母亲曾经对他十分呵护和关照,亲切备至,那份温柔一直延续在侧,让安倍晴明对于妖怪、鬼神,都抱着和他人不同的温和心态。
但后来他也见过不少鬼怪之事,所以不确定在大妖天狐的血统下,贺茂朝义会有记挂远房表亲的亲情之心存在。
月上中天,虫鸣四寂。
就在这时候,宽敞的房间里本就不明亮的烛火突然被异样的风吹灭了。
晴明停止了念咒,舌尖抵住齿列,发现原本守在廊外的仆人们发出的牙齿打颤声都微不可闻,只有呼啸的风去风来。
男孩沉下脸,慢慢抬起眼眸,长睫下幽蓝的瞳孔盈起了一丝锐色。
他正面对着的、隔开了里屋的白娟上,突然从内映出了一个僵硬的、寸寸竖起来的人的影子。
像是骨头与骨头摩挲的咯吱声从帘后传出,实际上却是死去已久变得僵硬的肌肉被强行唤起,想要掌控回体温尚在时的灵活。
尖叫声划破了夜色。
守在廊外的仆人们偷懒溜去小解,徒留了一个个子矮小的打着盹的侍从,侍从被阴风一吹,战栗地惊醒,下意识往房内一看,就看见了和男孩看到的一样的画面。
按理说灵力的低微的人是看不见妖怪的,但这是一个鬼魅的年代,十四夜的月亮盛极一时,照出了不属于常世之物。
仆人清楚地看见,白发男孩前的从天花板吹落下来的白娟帘子上,死去的尸首慢慢倾斜浮起,脚跟僵硬地抵着地面,咯吱吱地往帘外挪动了一步。
影子变得更大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阴冷的鬼气从帘缝中不断逸散,安倍晴明本来已经掏出了符咒,嘴中咒语一变,吐出了几个音节,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了刺耳的尖叫,提前惊醒了枉死而归起身的恶鬼。
糟了
肉眼可见的黑气直接化作云卷般的长蛇,猛地从里屋内窜了出来,越过年幼的阴阳师。
安倍晴明也猛地回头,伸手拍出一张符咒,“急急如意令”
蓝色的细电迸射炸裂,顺着空气中无形的轨道展开蔓延,先一步形成结界。
幽怨的黑色长蛇一头撞到了布在外廊与前屋之间的结界,放声呼痛,声如滚雷。
它长蛇般地身躯混沌起来,吸纳着屋中所有的怨气,很快拉伸变形成了一个人影。
人形漆黑,看外形穿着是官员的束带装束,缨冠高立,手拿笏板,抬起头来,面部却是一副狰狞长角的恶鬼模样
“踏沙被练立月上长尺楼”
官员鬼用嘶哑的声音朗诵似地吼出了一句诗文,晴明听不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