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抬起手的时候,安倍晴明就已经想起来泽田弥有灵视这件事了,但是他依然泰然自若地将自己的动作进行了下去,伸手将小女孩面前的画面挡住了。毕竟,不让小姑娘看这样阴邪可怖的画面和她实际看不看得到是两码事。
有时候,大人就是需要这样的坚持嘛。
另外一边,女鬼的叙述还在继续。
“妾身和藤原中纳言大人在宫中初遇的那一天,漫天的樱花飞舞像迟来的春雨。中纳言大人从樱花树后走出来,微笑着拿着一封纸笺询问妾身,纸笺上的和歌是否是妾身所做。”
“不怨花开迟,唯期君来早”
女鬼轻声低吟着自己在宫中所做的和歌,带着自己无尽的少女的情思。
“藤原中纳言大人温柔的笑,伴着那漫天飞舞的樱花一起映入了妾身的心里。”
“妾身想那就是唐人所说的一见钟情吧”
本就是寄托了自己情思的作品,被一位出身高贵的大人发自内心地理解和欣赏,有哪个少女能够拒绝这种从天而降的知音呢
女鬼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场晕染了回忆的樱花雨,拿着自己偶然落下的纸笺从樱花树下走出来的高贵俊朗的男人。
“自此以后,藤原中纳言大人经常来宫中与妾身相会,他亲口答应了妾身,等到妾身任期一满,他就立刻将妾身接入府中。”
女鬼的声音一直到现在都是温柔和煦的,像阳春四月天落在樱花花蕊上的柔和阳光,即便她面色青灰头顶上还长着鬼角,但她此刻依然像是一个人类,一个温柔的天真的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自己的情人并且对未来有着美好期盼的的女人。
安倍晴明站在原地一手扶在身前的小姑娘的肩上,他没有对那个低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的女鬼出手,也没有阻止她继续讲下去。他面上的神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沉静地用他那双看穿了一切浮华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
“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妾身帮了承子内亲王殿下一个忙。内亲王殿下询问妾身想要什么奖赏时,妾身放弃赏赐选择了出宫。妾身原本以为,如此,便可和所爱之人团聚,从此朝朝暮暮守在他的身旁”
房间的另一边,蝴蝶精安静地守在食梦貘身旁,食梦貘身上的橙黄色火焰还在静静燃烧,但他身上的黑气的确是肉眼可见地变得淡了。虽然外表看上去像是小女孩的样子,但是实际上蝴蝶精在梦境的世界中不知道已经生活了多少年了,在梦境中看了太多悲欢离合的妖怪看着青衣女鬼的方向,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妾身在和中纳言大人约定好的地方等他,等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升日落”
青衣女鬼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然而转瞬间,她的脸色变得彻底狰狞,“可是他没有来一直到妾身在那栋房子里等成了一具枯骨,他都没有来”
随着这一声厉啸,张牙舞爪的鬼气猛地从女鬼身上爆发出来狂风般冲破了她身后的纸门向后涌去。须臾之间,由鬼气铸成的鬼手从她身后的房间中拖出了一个人,一个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着拼命想要逃跑的男人。
“妾身的藤原大人啊,您为什么没有来接妾身呢”
女鬼缓缓地弯下腰,纤细的腰肢如同垂下的杨柳,她漆黑如墨的长发顺着脸侧滑下遮住了那张已经化为鬼物的面孔。泛着死气的纤细手指慢慢地伸出来落在男人苍白的脸上,慢慢地,从眼角到侧脸,一如当初他们热恋之时,女人深情的爱抚。
“妾身的藤原大人,就算是您不愿意再与妾身相守了,您若修书一封告知妾身,妾身也会自行离开的。您明明知道,妾身那样深爱着您,怎么会忍心让您为难”
女人的声音哀婉,仿佛杜鹃在黄昏时无望地哀啼。然而紧接着,她的话音猛地一变,“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连离去都吝于相告,为什么要让妾身在无望的等待中煎熬到死呢”
女鬼漆黑的指甲突然弹出,在男人留着冷汗的脸色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妾身爱着您啊,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依然爱着您。”
“可是您已经忘了妾身了吧,您带着您的新欢乘着牛车在那间房子前路过的时候,都已经忘了那是什么地方了吧”
被她神情凝视着的男人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地只想挣扎着逃跑,在眼角的余光瞟到站在门口的安倍晴明时,他立刻惊慌至极地朝着阴阳师大喊,“晴明公,晴明公请救救我快点把这只女鬼治退”
女鬼漆黑的眼眸中映照出了男人惊慌恐惧的面孔。他已经认不出她来了,或者说,他其实从来都认不出她来。在他眼里,她跟其他任何一个陪他喝酒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
女鬼惨笑了一声,抬起手。
“唰。”
血液飞溅,被鬼气困住的男人浑身一抖,发出一声惨嚎。
“晴明大人,请您不要阻止我。”青衣女鬼缓缓抬起头,看向安倍晴明的方向,两行血泪顺着她青灰色的脸上缓缓落下,“妾身只是想知道,这天底下的男人,难道都是没有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