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子时三刻了。”
结绿把瓷碗放到炕桌上,腾出手探了探她手上的体温。
寝殿内燃着好几个火盆,结绿进殿不过一会,额角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公主的软榻离火盆不远,手背却依然冷得沁人。
“公主,把药喝了,早些歇息吧。”
“苦。”
结绿像是哄小孩似的,柔声说道“公主喝吧,喝了才不会生病喝完了,结绿给您倒水净口。”
听着熟悉的语气,刚从梦中醒来的秦秾华百感交集。
无论是现在,还是上一世国破以后,直到身死那天,大她十岁的结绿依然在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
像姐姐,像母亲。
最后却死得那么凄惨。
她哑声说“若是有人害你丢了性命,如今你有了报仇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结绿习惯了她心血来潮的各种问题,回答得毫不犹豫
“结绿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
结绿坦然笑道“因为,我知道公主会为我报仇”
秦秾华怔怔看了她半晌,终于,神色一轻,唇边有了笑意。
她轻声道“是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所以,你什么也不必做。”
秦秾华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药喝了多年,还是那么苦,再怎么清水净口,那股味道依然在喉咙里萦绕不去。
那是“病”的味道,无限接近于“死”。
无论多久,她也习惯不了。
结绿收了空碗,后知后觉地露出疑惑神情“可是公主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秦秾华漱了口,重新倚回软榻。
“我做了一个梦。”
“是噩梦吗”
“嗯。”
“公主不用忧心,梦和现实都是反的。”结绿柔声说“更何况,公主控制不了梦里的事,结绿却相信公主能控制梦外的事。”
迎着她的视线,结绿露出毫无保留的真诚笑容。
秦秾华也不禁笑了。
结绿服侍着她在床上睡下,取下遮挡的丝帐,柔声道
“公主早些歇息吧,结绿在外间守夜,公主有什么事,吩咐就行。”
蚕丝帐后传来轻轻一声应答。
结绿吹灭了殿内所有灯火,端着空碗正要走出寝殿,帐后忽然传出一声问句
“九皇子这几日如何了”
“应该还好”结绿神色尴尬“送进房里的吃喝都有减少,寒酥池每夜过后都有使用痕迹,就是没见过人。”
“他还去摘星宫吗”
“灯会之后,他已不去摘星宫了。”
帐中沉默一会,她再次开口“那便随他去罢。”
“是公主歇息吧,结绿退下了。”
吱呀一声后,殿内又回归静谧。
红色火星在掐丝珐琅火盆中跳跃,松枝的香味混杂一丝还未完全消散的药味弥漫空中。
秦秾华睡得并不安稳,她因慈母针一病不起是假的,病却是真的,每个冬天,对她而言都是一场硬仗。
窗外时不时地响起风声,后院想必又落了不少枯叶。
她不由想起上一世的最后一夜,想起那天的寒风,那天的冰雨,还有那无孔不入、深入骨髓的冷。
火盆里的炭还在烧,烧了一天又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迎来春天
她压抑着喉咙里蠢蠢欲动的闷痒,辗转反侧后,穿着单薄的中衣下床,想为自己倒一杯清水。
秦秾华走到桌前,向着水壶伸去的手却在途中停下。
她疑心自己听错,却还是在片刻犹豫后,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湛蓝的天上挂着一颗寂寥的星芒,像是特意为陪伴月亮而留下。
清冷的地上也有两颗孤独的星芒,乌黑透紫,清清月光下,流动着晶石般的光泽。
少年背靠门扉而坐,因开门的声音抬头,一言不发地和她对视。
秦秾华愣了半晌,直到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她才回过神。
“你为什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喉咙里堵塞那股闷痒就再也压抑不住,她偏着头,以手捂嘴,剧烈咳了起来。
吱呀一声,风停了。
她回过头时,少年已站到紧闭的门内。
他盯着她,艰涩地说
“你生病了。他们说是六皇子害你”
因为牵动口舌上的伤口,他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而她不曾心烦,更不曾催促。
她轻声道“若我说是呢”
“我杀了他。”
“要是我想害人呢”
他想了想,说
“我帮你杀。”
夜色静谧,寝殿内闪着火盆幽暗的红光。
秦秾华走回床边,拿起锦被里的手炉放进少年冰冷的手中,又把自己的双手覆在他的手背,用掌心的温度来温暖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