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听到张九龄此言, 放在膝上的手僵硬了一瞬。
他看了张九龄一眼,发现张九龄的头发比他记忆中更加花白,不由叹息一声。
“朕身体康健, 倒是子寿,头发又白了许多。”
张九龄温声道“臣年事已高, 身体又向来算不上好, 头发苍白也是寻常之事。”
他自嘲一笑“臣还犹记得当年陛下怜悯臣体弱, 特意允许百官可用笏袋装笏板,只是如今臣也用不着再拿着玉笏上朝了, 辜负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张九龄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数年前,李隆基也曾是他心中的明主,姚崇要求李隆基做到的“十事要说”中“礼接大臣”这一条,李隆基曾经也做得很好,他对每一个良臣都十分敬重, 给姚崇夫人封国夫人,体恤他体弱
只是如今明主已经变成了庸主, 往前的开元盛世, 犹如一场梦一般。
张九龄想要的明主是如太宗皇帝一般的明主, 李隆基如今已经不是“小太宗”了, 自然也就当不得他的明主了。
张九龄尚且触动,何况情感更加充沛的李隆基了, 李隆基深深看着张九龄, 感慨道“贺知章也要告老还乡, 你也朕为太子时候的旧人,已经都不在朕身边了啊。”
李隆基对张九龄的看重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张九龄是他盛世的最后一位宰相,也不仅是因为张九龄能写诗还能治国,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李隆基还是太子时候张九龄就已经是太子属官了,是实打实跟着他一起吃过苦的患难君臣。
李林甫差就差在他是从武惠妃受宠以后才起势,只给李隆基锦上添过花,没有给李隆基雪中送过炭。
“你这几年在荆州政绩斐然,凭借你的政绩,也该入朝主掌一部。”李隆基看了眼张九龄,感慨道。
张九龄老神在在道“臣年老力衰,也没有精力再去主掌一部了,臣如今,只希望能为大唐治理好一方便够了。”
他苦笑道“只是不知道下一任山南东道监察使还能否如陛下这样宽容,容忍臣这个臭脾气。陛下也知道臣这个脾气,臣年轻时几回得罪上官,都是因为陛下宽容臣才得以有容身之地,若是下一任山南东道监察使跟臣有矛盾,臣只怕也会忍不住叱责上官。”
语气颇为落寞。
李隆基哂笑“只怕要让爱卿失望了,朕有意任命你为山南东道监察使,爱卿只怕没机会叱责上官了。”
李隆基倒不是仅仅因为感情就升张九龄为山南东道监察使,而是还有其他原因。
一来张九龄的确是个人才,五年时间就能将荆州税赋翻一倍,还曾是辅佐他缔造盛世的宰相,张九龄当一个山南东道监察使算起来都是屈才了;二来则是维持朝堂平衡,三足鼎立才平衡,如今朝堂上却只有太子党和右相党,李隆基有心维持平衡,所以朝堂上就要有第三方势力;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隆基认为张九龄对大唐完全忠诚。
不喜欢张九龄直言犯上归不喜欢,李隆基还是知道张九龄这些人是因为对大唐忠心耿耿才会劝谏他,只是如今李隆基更喜欢李林甫和安禄山那种形式的忠诚,而不太喜欢直臣形式的忠诚罢了
李隆基认为这是因为张九龄这些人太不知道变通,人总是会变的,先前他是太子,张九龄效忠太子合适,可如今他是帝王,张九龄再和太子走得近,就是对他不够忠诚了。
可这不妨碍张九龄对大唐的忠诚,他不会让张九龄做他的近臣,却愿意让张九龄担任一道监察使治理一方。
离开了兴庆宫,张九龄便径直去了吏部,张九龄在长安没有宅院,开元二十五年离开长安时,张九龄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长安城了,就把他先前居住的院子卖了。
所以如今张九龄只能住在为述职官员食宿的驿馆都亭驿中。
只是一踏入吏部大门就见到了奸臣,张九龄皮笑肉不笑,也不给李林甫好脸,只是口头冷冷道“见过右相。”
李林甫却是好脾气,他有“口蜜腹剑”的外号,指的就是李林甫对谁都笑呵呵的,背后阴人。
李林甫面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笑眯眯的看着张九龄“子寿兄别来无恙啊。”
“说起来老夫该为子寿兄接风洗尘,只是老夫政务缠身,朝中大小事务都要老夫亲力亲为,实在腾不出时间来接待子寿。”
只是李林甫这么说着,脸上却不见可惜之意,语气中反而带着一丝炫耀。
按理说李林甫城府深厚,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爷早不是当初的愣头小子了,可不知为何李林甫见了张九龄,养气功夫便抛到了脑后,总想在张九龄面前炫耀一番。
有什么能比昔日的顶头上司如今成了自己的下官更让人开心呢
“哈。”张九龄嗤笑一声,斜斜看了李林甫一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老夫还有事,告辞。”
扔下一句话后,张九龄看都不看李林甫直接甩袖离开了吏部厅堂。
李林甫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