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悄声进屋,把布包放在桌子上,里头东西都拿出来,冲着薛延轻声道,“去炕上躺着,我给你把伤口擦擦罢,总能好的快些。”
薛延抓了把头发,一声不吭地走到炕沿,脱了靴子扔到一边,趴下去。
阿梨去洗了手,擦干后坐在他身边,本已做好准备。知道他身上伤肯定轻不了,但一眼看过去,还是不由吸了口气。他当时是用背抵着那些棍子的,现在整个背后几乎不剩什么好地方,全布满了一条一条的血檩,有的地方红肿破皮,往外渗着血珠,有的已经成了紫绀色,肿的老高,看起来狰狞可怖。
她握着药酒在手里,眼皮直颤,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她不知道薛延是怎么忍下来的,一路上,竟连句疼都没吭。
屋里安静,只有烛芯偶尔炸出的噼啪声,薛延等了半晌没见阿梨动作,回头看了眼,哑着嗓子问,“你等什么呢”
阿梨终于缓过神,她把手掌搓热,又倒了些药酒在手心里,覆上他的背,低声道,“若是疼,你忍忍。”
薛延没说话。
最开始触到他皮肤时,指尖上的酒像是烧灼起来,烫的阿梨心都是疼的,辛辣酒液触到破损肌理,阿梨能清楚感觉到薛延在颤。他闭着眼急促吸了口气,喝道,“快点”
阿梨别开眼顿了会,再回头时手下便就快了许多,先抹一层药酒,使力把肩胛骨上肿了的地方揉开些,再洒上金创粉。到了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疼的过了劲儿,薛延像是睡着了一样,阿梨唤了他几声,见没有回应,到炕尾扯了条被子来,盖在他腿上。
再坐回去的时候,薛延忽然开口,问,“阿嬷有没有说什么”
阿梨手下一顿,“还没睡”药已经上的差不多,她以前没做过这些,也不知有没有哪里出了岔子,塞了塞子后又蹲到一边盯着伤口看了会有无异样,温声答道,“阿嬷信了咱们的话,也没问些别的什么,她本想来看看,但我说你睡了,便也就作罢了。”
薛延将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嗯”了声。
阿梨站起来,手上还沾着红色粉末,她垂着眼抹了抹手,又说,“阿嬷很担心你。”
薛延呼吸滞一瞬,蓦的坐起来,眼睛盯着阿梨的。他头发有些乱,两手撑在身侧,微含着胸,双唇干燥失了血色,和那会与侯才良面对时的狠厉样子判若两人。
阿梨甚至觉得,这样的薛延罕见脆弱,让她不知该怎样去面对。
她扭了头,逃避一样移开视线,把手上东西弄干净,又回身去拿食盒,用筷子挑弄了下里面枣糕道,“这个不能吃了,沾了土,怕是要坏肚子。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弄些东西,若不然明早起来又要胃疼。”
薛延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阿梨怔住,过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薛延站起来,赤着脚走到她身边,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
他身量太高,阿梨要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她错愕,“为什么这么问”
薛延沉默半晌,才又开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
阿梨不知所措,她手往后撑着桌沿,不解盯着薛延眼睛,问,“薛延,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风,薛延嗓子哑的彻底,他背着光,神情看不真切,阿梨不知这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分明在薛延的声音里听到了极淡极淡的哭意,和快要满溢的痛苦。
“我是不是寡廉鲜耻,不学无术,只知道胡吃海喝外出鬼混我就是个废物,是不是”
他步步追问,阿梨往后退,腰背磕在坚硬桌沿上,疼的泪涌出来,她摇头,“没有。”阿梨抬手捂住眼睛,心中酸痛的拧成一团,她哭着道,“薛延,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薛延红着眼,与她低吼,“对,我就是这样的,我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别寄希望于我,我这辈子也成不了大器”
蜡烛忽然闪了一下,屋里那一瞬极为明亮,像是空气被点燃了,躁得人心中慌慌。
“薛延”阿梨狠狠推他一把,手拿下来瞬间,泪已经挂了满脸,她说,“你别这样看低你自己行不行你出身名门,读过那么多书,见过那么多世面,就算现在虎落平阳,也不该如丧家之犬般,曾经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可如今呢就算你不心疼自己,你有没有想过阿嬷她已经年纪大了,你若是再不回头,她便就等不起了薛延,你不该是这样的”
“说够了没有”薛延攥住她手臂,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祖父位极宰相,我父亲做礼部侍郎,两个博学大儒教导了我一辈子,我也不过平庸无奇,直到他们死,连个秀才也没考上。我在京里呼风唤雨,交了一群又一群的酒肉朋友,每日当街纵马,酒撒黄河,我就是这么不知所谓,纨绔子弟,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你若是想在这里便就留着,我也懒得瞧你,若是看不上我,门在那里,你自己滚便就是了”
灯影朦胧,阿梨身子颤了颤,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连头发丝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