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嗽。
翠翠端着盆匆匆忙忙进来,哭着跪在了她跟前,慌乱地问她“夫人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翠翠。”榻上人哑声叫了一句,抬手将一条毯子递给了她“夜里山风凉,她穿得太单薄了。”
乔纱坐在里面,低下头忍不住喉头发酸地哭了。
翠翠用毯子裹住她,哭着替她擦眼泪,揉着她发僵的手,一声声叫她“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翠翠跪在她脚边,拧了温温的帕子替她擦脸,擦手,又去托起她脏兮兮的脚,那裤腿上还沾着她呕吐的秽物。
她慌忙缩了一下,不想让翠翠碰,翠翠却更慌了,硬要捧起她的脚来看,“您的脚也痛吗伤着了”
她喉头里堵得厉害,只对翠翠摇头,哽声说“太脏了。”
太脏了。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看翠翠,小小的姑娘哭成了泪人。
她鼻头酸得厉害,低着头掉眼泪,喃喃自语一般说“我又脏又臭”
又脏又臭。
床榻上的人看着乔纱。
她坐在椅子里,没了半点得意、骄纵和耍心机时的洋洋得意,她像是一个脆弱孤独的小姑娘,坐在那里难过地说,她又脏又臭。
她呕吐时会崩溃哭,会让翠翠出去,他想不止是因为她疼,她难受,而是因为她不想让人看到她那样。
看到她,又脏又臭。
这一刻,他竟然与她共情,膝盖上的痛一阵阵传来,没有感受过的人不会明白,最痛苦,最折磨的,不是疼痛。
是他变得又脏又臭,无法自理时的自我厌弃。
他觉得,他不再是一个人,当他被抱上马车、抱上轮椅时,他的骄傲和自尊被一次次碾碎,早已不复存在。
他活着只是为了报仇,为了救出那些护着他沦陷在宫中的人。
他看着眼前的她,就像看着他的同类。
原来这世上早已崩溃的疯子,不止他一个。
“不脏,夫人一点也不脏。”翠翠哭得止不住,她从没想过那么爱漂亮,爱干净的夫人会说出这种话,她的心都碎了,“奴婢替您擦干净,擦干净就不脏了。”
夫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失去力气的木偶娃娃一样,任由她擦洗,她的心里就更难过了。
翠翠只好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替她洗干净裤腿,用力地洗干净。
夫人忽然伸手托起了她的脸,红着眼眶对她说“刚才赶你出去,你别生我的气。”
翠翠一下子绷不住地抱着夫人哭了起来,她怎么会生夫人的气,夫人打她骂她,她也不会生气,只求菩萨保佑夫人无病无灾,再不要这样痛苦了,她愿意代替夫人生病。
外面站着的长守和平安,听着里面的哭声,更是摸不着头脑,那位夫人怎么了怎么突然发疯了一样要杀人,又突然哭得像个脆弱的小姑娘
而他们贵人,居然不生气
何止不生气,没过一会儿,翠翠就抱着被秽物弄脏的床单被褥出来交给他们,说他们贵人让他们洗干净。
又抹着眼泪进去收拾屋子。
两个人抱着床单被褥,就听见房间里,他们贵人声音好不温柔地说“夫人若不嫌弃,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
平安瞪大了眼睛。
长守也吃惊,他们贵人从前可是被人碰一下衣袖,就要烧掉一件衣服的怪贵人。
现在居然屡次和这位谢家小夫人,同床共枕。
乖乖,这位谢家小夫人到底是掌握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翻身的法宝,能让他们贵人牺牲如此巨大,连色相都用上了。
房间里,他静静地等着乔纱回应,不知为何心里竟在想,他的伤口没有臭味吧
她会嫌弃他,又脏又臭吗
就像在那间屋子里一样,她毫不掩饰嫌弃地捂住鼻子,对他说又脏又臭。
可她只是点了点头说“我没有什么好嫌弃的。”
他看着她,心中莫名其妙收紧,他不太喜欢看到她这副样子,他喜欢她得意洋洋地和他斗心机,干脆利落地杀掉他。
昏暗中,她把毯子递给翠翠说“你用衣服和被子铺一铺,今晚先凑合睡。”
翠翠担心地看着她,一面觉得夫人和个男人一起睡,是不是太不好了
可一面又觉得,夫人已经这么难受了,总不能让夫人和她一起睡硬板床。
翠翠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那位贵人,心里想算了算了,名节在这一刻算个屁,夫人只要能舒舒服服,开开心心就好。
反正那贵人双腿残疾,那副样子也不能对夫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