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龙行山东岭的山巅还覆盖着皑皑白雪,山脚一带已有了春日复苏的迹象,处处可见斑驳新绿。
越是那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越是枯得晚,醒得早。
佟穗循着记忆来到一处向阳的地段,尚隔着一段距离,便看到了一小片嫩绿的葱苗,有的才冒出褐色土皮,有的已经长了拇指来长。
小葱不是野生,是佟穗特意种下的。
前几年战乱频发,佟穗第一次跟着家人逃进东岭深处时还光顾着害怕,等一年跑了五六趟,佟穗虽然还是害怕,却也陆续生出一些小心思。
干粮是家里常备的,一旦遇到兵乱全家人装上干粮拎起包袱就能马上动身。可是光吃干粮也难受,佟穗便趁太平的时候,提前在山里各处洒了些蔬果种子,譬如掐上一把直接卷到饼里增味的小葱,譬如清脆可口的青瓜。
佟家是猎户之家,对儿女是一样的养法,佟穗又是个乖孩子,娘亲送她去私塾读书认字,她学得比男孩子都认真,父亲带她去山里铺设陷阱教她拉弓射箭,佟穗也学得有模有样,单论弓箭准度,她半点都不输两位哥哥。
跟着父兄跑多了,东岭就成了佟穗的另一个家,她特意把小葱、青瓜种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夏秋逃难时需要用了,她偷偷跑过去采摘,既不会被流民、匪兵发现,又能帮一家人改善一下伙食。
去年战乱算是平定了,据说至少能坚持一二年的太平,那么今年也就不必再倚仗这片小葱。
家里的小葱要等长大了再吃,舍不得贪嘴,佟穗决定从山里挖些回去,晌午吃点新鲜。
专挑拇指来长的挖,葱身青翠,地下还能挖出一段水水嫩嫩的葱白,统共挖了二十多株,够做一盘小葱煎蛋了。
将锄头放进篮子,佟穗起身,朝与二哥约好的碰头点走去。
“阿满,兔子往你那边去了”
远处传来佟贵的洪亮叫喊,兄妹默契让佟穗第一时间放下篮子,迅速从背后箭袋里抽出一支木箭搭在弦上,视线在早春开阔的林地间一扫,很快就发现了那只被佟贵追赶得仓皇逃窜的灰兔。
在灰兔转身窜向南边的短短功夫,佟穗一箭射出,正中灰兔颈部。
“好阿满,素了这么久,总算又有肉吃了”
佟贵大步跑过来,拔出灰兔颈间的木箭随便擦擦丢进箭袋,再拎起还在抽搐弹腿的灰兔绑好拴在腰间。
收拾好了,佟贵抬头。
他目光明亮一脸喜意,佟穗受其感染,也笑了。
将近晌午,明媚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落下来,佟贵眼中的妹妹,虽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虽然背着弓箭提着篮筐,那白皙柔美的脸上却无半点乡野气息,倒更像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处处透着一股乖巧文静,箭啊筐啊都是她临时帮人拿的。
这样的妹妹好看是好看,可瞧着也很容易被人欺负。
想到萧家人明日就要过来下聘了,佟贵眼中的喜意一散,对着妹妹叹了口气“这可能是咱们兄妹最后一次一起进山吧。”
佟穗很想安慰哥哥,可嫁期越来越近,家里的喜服还没绣完,她确实不好再往山里跑。至于出嫁之后,就算逢年过节能回家里探望,也不可能丢下久别的家人而去进山。
“二哥,你看。”
佟穗靠近哥哥,举高手里的篮子。
佟贵瞧见筐底右侧的一小堆青葱,果然又笑了,大手揉了揉妹妹的脑顶“就你贪吃。”
因为贪吃,所以无论日子多艰难,都会想办法让自己吃得再好那么一点点。
“走吧。”
兄妹俩并肩下了山。
桃花沟是个小村子,一共五十多户人,因为山脚下地势起伏,村里的百姓也都是挑平缓的地段盖房子,高处几家矮处几家,错落疏散,不像平地处的那些村落,家家户户都是挨着盖房,一排排整整齐齐。
山下的小河旁,还有些妇人在浣洗衣裳,一根根捣衣杵次第敲打在衣物上。
佟穗一溜看过去,见母亲不在,便收回了视线。
那些妇人们也看到了佟家兄妹,等兄妹俩走远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灵水村离咱们桃花沟有二十多里,萧家老爷子以前做过千户,算是世袭的武官子弟,虽然现在不当官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大老远跑咱们这边给他孙子挑媳妇来了”
“这有啥稀奇,咱们村虽然偏僻,可阿满长得好,美名早就传出去了,男人好色,都想娶漂亮的媳妇。”
“不光这样,方媒婆透露过口风,说萧老爷子先听说阿满特别能跑,这才跟她打听佟家的。”
“哈哈,阿满确实能跑啊,那年我亲眼看见一队小兵追着阿满进了山,十好几个呢,连阿满的影子都没捞着。”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阿满会嫁宋进士的儿子,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连着两届科考都废了,才有个屁用,还不如一身好力气实在,萧家那么多男丁,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