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圆五雷轰顶, 不知那几句话有几分真假, 反正她听完了, 只觉身上汗毛根根乍立, 今日的沈指挥使, 比往日更恐怖千万分。
她往后挪了半步,戒备地看着他, 灯火下的人有颀长的身形, 明月般朗朗的好相貌。武将分很多种,有粗豪莽撞者, 也有他那样儒雅斯文的,然而再儒雅,再斯文,都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那股攻击性。她并没有为那几句话震动,更没有寻常闺阁女孩儿的羞赧窃喜, 她只感觉到危险。退了一步,想想离得还不够远,又退一步,然后勉强笑着, 说“殿帅, 别开玩笑了。”
沈润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切切实实看在眼里,也让他不满地挑起了眉毛。
“沈某这样的人, 像是会同人开玩笑的吗四姑娘不接我的话, 还这样敷衍我, 可是太不应该了。”
如果换做一般的姑娘,一点点挑逗,一点点欲说还休,足以令芳心大乱了。清圆呢,在别的地方如同一截藕,浑身长满了心眼子,但在应对男女之情时她就成了一截山药,看着花里胡哨,内里却是实心的。
她面对这位指挥使的撩拨,不为所动,不过低低嗫嚅了句“我是深闺里的姑娘,殿帅这样冒昧,才是大大的不应该。”
沈润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四姑娘对沈润似乎颇有微词啊。”
清圆说不敢,“我对殿帅只有敬仰,殿帅曾救谢家于水火,对清圆来说是恩人。且殿帅与我父亲是同僚,我敬重殿帅,如同敬重家父是一样的。”
这句话虽未说透,但包含的隐喻太多了,像敬重父亲一样敬重他,看来是嫌他老了。一个父辈的人转过头来勾引小辈,实在很有为老不尊的嫌疑。
清圆以为这样说,他总能明白她的意思了,面对聪明人,话无需太透彻,透彻了伤体面,点到即止就可以了。幽州的贵人圈子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山水总有相逢的时候,倘或闹得不好看了,万一以后有再碰面的时候,想起今天的种种,届时岂不尴尬
可是她的煞费苦心,并没有引发沈润的共鸣。
“同朝为官的人多了,四姑娘拿沈某当父辈,大可不必。”他在同她周旋时,脾气总是变得特别好,“要是按辈分来算,谢节使和家父曾称兄道弟,沈润和姑娘才是同辈人。至于年纪么,确实略差了几岁,但沈某并不嫌姑娘少不更事,姑娘也要拿平常心来看待沈润才好。”
清圆张口结舌,发现什么话到他嘴里都有两说,她甚至忘了自己说那些话的初衷是什么了,好像是委婉表示两个人的年龄悬殊吧可他倒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反而暗示她太年轻,太幼稚,他能包涵,已经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
她有些气馁,心里有落了下乘的不甘,但脸上却无奈地笑着,“殿帅这样,令清圆惶恐。”
他长叹了声,那叹息带上了清浅绵长的尾音,听上去甚有宽容的味道,“四姑娘心口不一得很啊,既然拿沈某当父辈,又为何会收下沈某的信物呢”
清圆迟疑地看看他,又看看腰上小荷包,“这玉佩是殿帅寄放在我这里的,算不得信物吧”
他哦了声,“那么沈某说过要姑娘日夜随身携带么”
然后那小小的女孩儿忽然就百口莫辩起来,结结巴巴说“我我是怕怕落进别人手里。”
“怕什么的,下回要是再有人抢,沈某便登门上户讨要,当着你一家老小的面说清了,这玉佩是沈某放在四姑娘身上的,是属于四姑娘一个人的。”他慷慨地发表了一通宣言,说完心平气和向她微笑,“四姑娘何不再仔细看看沈润,沈润虽入了行伍,但这些年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要论相貌,不敢说貌比潘安,却也一表人才,家中产业尚可,呼奴引婢不成问题,要作配四姑娘,无论如何是说得过去的。”
大多数人的自信,自信得毫无道理,以至让人觉得可笑。但这位指挥使并不,他很有骄傲的本钱,宽肩窄腰,容貌绝佳。虽然确实比她大了将近一轮,但这样的年纪正是男人最鼎盛的时期,吃尽了苦,也身居高位,没有什么可挑剔,没有什么可不足了。然而外在的条件再好,于清圆来说还是不相宜,这种走过漫漫长夜的人,人性有多复杂,多深邃,恐怕不是春阳潋滟下成长起来的头脑能够参透的。他们利己,自我,当断则断,今日对你有兴致,便逗弄逗弄你,如同逗弄一只猫狗。明日对你失去了兴致,你想偏安一隅都不成,他早晚把你赶到那一尺来长的牌位上受香火,连一日三餐都可以省了。
清圆这半年着实体会了一番人间疾苦,越是艰难,便越惜命。她不觉得这位指挥使是可托付的人,纵然他位高权重,美色上佳,于她来说还是太远了。她有一颗懂得欣赏的心,譬如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不要过分沉溺,否则有溺毙的危险。她虽年轻,但对将来也不是全无规划,她要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不要虎去狼来,刀光剑影。她生就是平凡的姑娘,这样不平凡的男人,实在不是她能驾驭得了的啊。
她含笑,极慢极慢地摇头,“殿帅才刚还说的,从来不为任何人事白费手脚,千万不要坏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