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趟门,还特意拿车装一台冰鉴的,这位都使夫人的周全,已经到了让她说不出话来的地步。
芳纯笑了笑,“这是只有我这种不善交际又贪图享受的人,才想得出来的法子。庙里人多,说不定就遇上这位夫人那位夫人,见了面打个招呼便罢了,万一开了素桌,岂不要和她们一张桌上吃饭我不爱和不熟络的人共餐,还是咱们两个人,清清静静的好。上次殿帅和都使赴了你家的宴,这回也让你尝尝我家的饭。我们府上厨子不赖,南北菜色一应都会,往后你想吃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清圆只当她开玩笑,芳纯不是那种小心翼翼会使心眼子的人,她很有云中人直爽的格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甚至将要出门了,又带她绕个弯子上了纳凉的画楼,远远指着东边的院落说“你看,那就是殿帅的院子。按理说我和沈澈成亲后,应当搬出去自立门户的,可你也知道,沈家早年历经磨难,沈澈很是舍不得殿帅,因此分家不分府,还在老宅子里同住。”说罢对清圆一笑,“不过等将来大嫂子进了门,还要问大嫂子的意思。横竖都不碍的,至亲无尽的骨肉,没什么不好商量的。倘或以后分府,我们就在边上盖屋子,离得近些,方便走动。”
清圆捧场地笑着,“果真大家子有大家子的热闹,小家子也有小家子的相惜。人少了,便要相依为命,这样的情多珍贵”
芳纯眨着眼,“可不。你今儿来,不问殿帅在不在”
清圆原本倒是想问的,她先一提,这话顿时咽了回去,摸摸小荷包道“我父亲这回有惊无险度过难关,多亏了殿帅斡旋,家祖母是说过,等殿帅得闲,还要酬谢殿帅。只是那都是我哥哥们该主持的事,我就不过问了”说完又笑,“今日殿帅应当不休沐吧”
年轻的女孩子,虽然已经极稳妥了,但某些细微的地方还是有些稚气。芳纯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神情,她说完那段话,最后轻飘飘的一瞥,看上去真是可爱得紧。
芳纯嗤地一笑,“我算算,下回休沐可早着呢,少说还得半个月吧。”
清圆早知道那面玉佩是还不成的,倒也不着急。
两个人相携出了府门,果然门外有驾马车停着。芳纯带她过去看,车门一打开,便是方方正正一座青铜冰鉴,正面铸造的虎头大张着嘴,獠牙毕露,清圆一眼认出来,“这冰鉴有年头了,前朝的老物件。”
芳纯又和清圆挤上同辆马车,一路上打听打听清圆的处境,顺道也介绍一番自家的情况“外人提起沈家兄弟总存着几分忌惮,其实沈家起根儿是做学问的,老太爷很会取名字,殿帅和都使的小字,你听说过么”
清圆摇了摇头,窗外天光透过一层银红的软烟罗,在她颊畔洒下柔旖的光。
“沈润的小字叫守雅,沈澈的小字叫澄冰。”芳纯提起和丈夫的初识,眼里微有赧然之色,“当初他来我父亲麾下报到,我看见他的名帖,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的名字。那时他不认得我,我认得他,还是我想方设法先结交的他。后来殿帅入了枢密使门下,他也跟着回了上京,里头总有三年光景音讯全无。三年后再见他,他赶了十车聘礼来,就把我娶回家了。”
清圆听着他们的旧事,简单直接,却也深情热血,原先离她很遥远的人,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守雅,澄冰,果然都是温润清澈的名字。沈知白出事的那年,他们兄弟不过十四五岁,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下从天上掉到地心里,十年来的艰辛渗透进命运的纹理,已经无从考证了。
清圆轻轻叹了口气,“好在苦尽甘来,昨儿家里还在说呢,这么年轻就官居从二品,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芳纯道“一则是立储案里老太爷受了牵连,结果绕了个大圈子,还是他保的人克承了大统;二则,圣人登基后懿王生事,乱军都攻到拱辰门上了,是他们兄弟死守住的。圣人念及他们军功,又感念老太爷的恩情,少不得大力提拔他们兄弟。”
简短的几句话,足以描绘出沈家成败的经过了。女人的闺中生活大多琐碎,男人的仕途一路波澜壮阔,清圆嗟叹“时势造英雄啊。”
芳纯失笑,“如今英雄造完了,剩下的就剩享福了。”说着挨过来一些,“四妹妹,你们家给你说亲事没有”
清圆笑着摇头,“我上头三个姐姐,一个都没出阁呢,哪里轮着我。”
“这又不是分家业,还要论资排辈么”
清圆不愿意同她谈论这些,囫囵敷衍过去,便扭头看窗外。护国寺是全幽州最大的寺庙,据说早年皇后也上这里来拜过佛,因此这寺庙一直香火鼎盛。远远听见梵声阵阵了,空气里也徘徊了檀香的味道,她越性儿打起纱帘,山林间露出了杏黄的庙墙,清圆有些雀跃,“就是那里吧”
芳纯说正是,催促赶车的快些。今天不年不节的,山门外的马车也停了不少。车门打开了,各自的丫头上来接应,替她们戴了幕篱,清圆给芳纯正了正帽檐,这才相携往正殿去。
护国寺的台阶共一百零八级,登顶后迈上一个巨大开阔的平台,平台中间摆着一只丈余高的铁香炉,绕过香炉,就是护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