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 章启越回望人生, 发现他人生之中最为绚烂的时光永远停久在了沪上。
那一年他趁着沪上军乱, 带人伏击了卢氏父子, 又传信给冯瞿,借他的手杀死了谢余,大仇得报, 站在早已经荒草丛生的旧宅前面,潸然泪下。
章氏旧宅这些年一直荒着,大门上还是他离开之时加的铁锁,锈迹斑斑。
章家人横死,这宅子便荒芜了下来,外间还风传章氏旧宅闹鬼,就算是有人垂涎这块地皮,也嫌风水不好, 久而久之这里便人迹绝踪。
章启越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生锈的铁锁,踩着旧日杂草丛生的路踏进了院子,穿过花园, 站在楼下, 久久无言。
有风从黑洞洞的窗口吹进去, 打着旋儿又吹了出来,带出里面的蛛网, 那蜘蛛吊着一根线在风里打着秋千又荡了回去, 落到了墙上, 沿着黑漆漆的墙壁飞速的藏匿了起来。
章启越觉得自己与这只蜘蛛其实也无甚分别,都是被命运挟裹着身不由已的往前。
以为会是一生相伴的爱侣,却阴差阳错不得不放手;以为会是毕生追求的事业,却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出。
一生之中,还有什么事情是他能握在手中的呢
是深藏在记忆里的笑脸,还是未来遥不可及的路
人死仇消。
卢氏父子与谢余死了之后,他的多年怨恨终于消散。
章甜在港岛已经入学读书,没了父母荫庇的孩子格外早熟懂事,每个月她都会给章启越写一封信,有时候谈及学校的事情,有时候谈及家里的事情,更有的时候会回忆起自己在玉城的时光。
小姑娘提起玉城,忆起旧事,总避不开她,讲她如何温柔如何可爱,如何懂孩子的心,还感叹家里的长辈们都视她为不懂事的小孩子,也只有在干妈身边,她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被尊重珍视的心情。
小姑娘并不知道,每当信中有提到她,他总是忍不住把那段话反复再三的去看,总能想起过去美好的时光,他早就畅想过未来的婚姻生活,而她不出所料的温柔豁达,对孩子也保持着平等尊重的目光,尊重孩子的想法,无论是做她的伴侣还是做她的孩子应该都很幸福吧
那是他遥不可及的梦。
天色渐晚,章启越锁好了旧宅的大门,一个人走在沪上的街道,遇上联军巡逻队的,便停一停,走走停停很快便到了沪上军政府大门前。
他想起谢余之死,还要多谢冯瞿援手,才想着亲自去致谢,便远远看到一辆小汽车驶了过去,停在了军政府大门口。
守卫持枪过去询问,驾驶座门被打开,里面开车的人走了下来,向他行礼,穿着冯军服色,章启越忽然间心脏狂跳那会不会是她
他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记忆之中还是她垂泪的模样,与她一贯在书里冷静理智的形象十分不符。
后排的车门也被打开,果然有道纤细的身影从车里走了下来,与守卫说话。
那守卫转身,去岗亭拨了个电话,她站在大门口随意张望街道两旁的风景,当她的目光掠过他的方向,章启越下意识拉下了帽檐,生怕她看到自己。可是她的目光很快就掠过他,又看向了别处。
她并没有看到他。
章启越却心跳如鼓。
他明明可以大大方方的走上去,如同经年老友一般打个招呼,可是脚步如有千钧重,连挪动一步也艰难。
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他看到对面军政府大门口很快出来一个人,身着军服,五官英俊,见到她的霎那便露出亲昵温柔的笑容,上前来揽住了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即使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也能感受到其间的温馨与甜蜜。
章启越最后再看一眼,发现冯瞿正推着她上车,她一脸的不情愿,还瞪了他一眼,冯瞿好脾气的笑笑,似乎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当他坐上前往北平的列车,脑子里还回想着那一幕,冯瞿把人塞进车里,俯身下去在她脸颊吻了一记,关上车门还不住挥手。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数日之后,冯瞿就在病房里性命垂危,差点丢了性命。
章启越自上次身体受伤之后便不能再做飞行员,可是他外语好,能与美国教练沟通,便被穆子云向上申请依旧留在航空学院,只是有时候被外交部借调去当翻译。
他学习能力强,借调的次数多了,与外交部的官员搭上了线,索性直接被外交部接收,正式做了外交官。
弱国无外交,华夏如今四分五裂,外交部的工作并不好推进,很多次他都精疲力尽,回想年少时候的梦想,如同一个美丽的肥皂泡泡,遇到烈阳很快便破碎了。
几年之后机缘巧合之下,他又从外交部调任航空部,但北平中央政府国库空虚,内乱未止,资金短缺,他不得不一次次往返国内外,前去筹款发展航空,这中间的重重困难难以想象,可是他还是一路坚持走了下来。
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知道她儿女双全,生活无虞;也知道她最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