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石库门一处亭子间里, 顾茗穿好蓝布褂子,头发梳成两条长辫子, 用一段头绳扎起来,拎着菜蓝子下楼去买菜。
楼下阿婆见到她下来, 用沪上方言热情的拉着她讲个不停,顾茗并非本地土著,听方言如听天书, 完全不知道阿婆在讲什么,一味笑眯眯点头。
谢余从外面回来, 差点被眼前一幕逗乐,他接过篮子,也顺便从阿婆手里解放了顾茗, 带她出门“你听得懂”
阿婆问他们可是新婚小夫妻,几时成的亲, 又是从哪里来, 准备生几个孩子
顾茗摇头“听不懂, 不过多笑笑总没错吧”
谢余心中微甜, 目光温柔之极“对的,你只管应着就是了。”
从窄窄的弄堂里走出去,一路上还要注意弄堂两边滴着水支棱八叉晾出来的床单被套,别弄湿了衣服。
顾茗昨晚惊魂未定, 趁乱从仙乐都跑了出来, 大半夜随着谢余来到他租赁的石库门暂时存身。
谢余住的亭子间虽然面积小, 但打扫的很干净, 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摆着书跟字帖,见顾茗目光扫过来,他献宝一般捧到她面前“阿茗你看,我最近的字有没有进步我一直都有在练”
顾茗鼻端仿佛还能嗅到人血的味道,被他一打岔,接过他练的毛笔字细细看起来,竟渐渐安下心来,还能指着他的某个字的笔划夸赞一番。
明明是生死瞬间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可是躲在小小的逼仄的亭子间里,外面万丈波涛似乎都与他们无关,只有这静谧温暖的小小房间才是今晚的归处。
谢余直等到她睡着了,才关上房门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在哪凑和了一晚上,天亮就带了早饭跟一套在石库门瞧着不扎眼的衣服过来。
谢余租住的弄堂里大多数邻居都是手头据拮的小老百姓,全家老小一起住在租来的狭窄房间里,好几户共用一家厨房,挣扎求存。
谢余搬过来也没多久,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没有,两人在街上转了好久,搬了不少东西回来,中午就在公共厨房开伙,煮了米饭炒了俩热菜,端回亭子间吃午饭。
顾茗从昨晚开始就思考自己要走的路,她知道谢余的心思,可惜她不是真正的顾千金,而且与冯瞿还有纠葛,暂时借住几日还能说得过去,要是长期留在谢余身边,说不定还会给谢余带来杀身之祸。
她一直忘不了书里描写顾千金被杀的那一段。
吃过的碗筷都被谢余收拾到楼下清洗干净端了上来,他端坐在桌子旁边,尽力挺直了腰背,好像去见青帮龙头裴世恩一般郑重其事。
从顾茗说要跟他谈谈之后,他就是这副模样。
“阿余,你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谢余整张脸仿佛扣了一张面具,神经跟肌肉都牵强的固定在一处,连动都不会动了。
他勉强动动嘴角,露出个牵强的笑意“阿茗,你不会是想要回到他身边去”
顾茗惊到了“你知道他”
他的肩膀忽然之间就不堪重负,垮了下来“我我以前不知道他是谁,也跟过你几次,发现根本没办法靠近,在容城应该很有权势。昨晚我看到他了,是冯瞿对不对”
开始他以为同顾茗坐在一处的尹明诚便是她的丈夫,可是后来却发现两人神态疏离而客气,反而是冯瞿的态度更为不同。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气场极为奇怪,有过亲密关系之后,哪怕两人在众人面前并没有表现出太过亲昵的样子,可是坐在一起总会露出些许端倪。
冯瞿的照片在容城日报登过,凡是家里隔三岔五肯买份报纸来读的人家恐怕都认识这位容城未来的继承人。
顾茗朝后放松的一靠,卸下了心头重担“是啊,父亲把我送给冯瞿做姨太太,他自己官升一级,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阿茗,你别这样说自己”
谢余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是个穷小子,除了有把子力气,不惜命之外,房无半间地无一垅。他固然对顾茗一片深情,可是也知道想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暂时还办不到。
他在外面机灵百出,人情世故都算练达,渐渐也讨得了容城青帮龙头洪森的欢心,将他送来沪上,给裴世恩跑跑腿。
洪森与裴世恩是老乡,两人从小一起出来闯荡,只不过裴世恩发迹很快,而洪森还是裴世恩成为青帮龙头之后,才渐渐提拔了他。
裴世恩是个十分念旧的人物,最落魄的时候,他跟洪森一个烧饼掰两半,一碗凉水分半碗同甘同苦过,因此对洪森格外信任。
洪森举荐来的谢余也很得裴世恩青眼,都快在沪上青帮混熟了,唯独跟顾茗谈正事就打磕巴。
顾茗还处于自暴自弃的阶段,她自嘲一笑:“阿余,我自己有时候都嫌弃我自己。做人姨太太就是家里养的猫猫狗狗,主人闲了逗逗你,真要遇到生死关头,谁会抛家舍业去保护家里养的猫猫狗狗”
昨晚回来之后她脑袋放空睡了一觉,可是醒过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