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生出自嘲。
地图应该是另一名谢小姐心生怜悯,不愿见他孤零零死去,于是去往云京悄悄留下,可――
可眼前的她满怀期待来到鬼冢,却只见到一个满身血污、被正道追杀的魔头,心中定是失望至极。
以他如今的地位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应与谢小姐再有牵连。
“所以――”
喉咙里涩涩生疼,裴渡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他看似冷然淡漠,实则在用目光一点点描摹谢镜辞的轮廓,贪婪却不动声色,不让她察觉丝毫。
裴渡声线亦是极冷“你想杀我”
谢小姐出生于名门正派,对于满手鲜血的魔修,定是不留情面一概诛之。
那他做一个目中无人的魔头便是,不需要太多对白,三言两语,便能诱她挥刀。
这个欲想顺理成章,然而跟前的姑娘却是一愣“杀你我为何杀你”
这回轮到裴渡微怔。
他这个魔头当得不称职,路遇正派中人,非但没拼死反抗、只求一个同归于尽,居然还耐着性子,忍痛向她解释目前的情况“我堕身入魔,杀人无数。”
谢镜辞“哦。”
不对。作为一朵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白莲,她不应当是这种反应。
于是谢镜辞语调陡然一扬,来了个山路十八弯“哦――真的”
她昏迷多年,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如今方一醒来,便循着地图来了鬼冢,哪有机会听见他的事情。
更何况倘若谢小姐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入魔一事,哪能面不改色提着灯靠近。
裴渡长睫一动,仍在低声补充“我之所以在这里,是遭到正派剿杀。你若是带着我的尸体出去,能得到仙盟嘉奖。”
这段话一点也不冷漠残暴,他话音落下方觉失言,果然听见谢镜辞一声情不自禁的轻笑“裴公子真是实诚。”
裴渡抿唇,感到耳根陡热,像被什么轻轻一咬。
他似乎没想杀她。
谢镜辞细细打量少年神色,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庆幸。
在来鬼冢之前她心下忐忑,思考了无数种裴渡可能做出的反应。
他之前就温温和和不爱说话,如今入了魔,应该会更加沉默寡言,与她相见之际,可能冷言相对,也或许会生出杀意。谢镜辞做了千千百百个设想,独独没猜中他的这番话。
准确来说,裴渡非但没想杀她,好像还并不讨厌她。
谢小姐从小到大张扬跋扈,裴渡后退一步,她便立刻得了主动权,兴高采烈地前进十步。
首先,要佯装虚弱地重重一咳。
“可是裴公子,鬼冢妖邪横生,此地又位于最里的角落。我来到这里便已耗尽全部灵力,倘若出去,岂不成了邪魔的腹中物”
见到裴渡眸光一动,谢镜辞心中暗暗发笑,面上却是正色“更何况我卧床数年,刀法已然生疏,如何能独自应付它们”
当初正派围剿,长老们对他使出合力一击,以那般吞天灭地的灵压,寻常修士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加之魔气与灵气彼此碰撞,惊扰了崖底诸多邪祟,鬼冢一时有如炼狱,因而即便有好事者前来搜寻他的尸骨,也称不上多数。
以谢镜辞的话来说,她灵力薄弱、毫无还手之力,在这种人迹罕至的绝境里,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这当然是句谎话,她神识完整,修为已入金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将灵力耗尽。
可裴渡不知道啊。
这样一来,他就没理由将她赶走了。
“不知裴公子还记不记得,当初在玄月地宫里,你曾经救过我一命。”
谢镜辞按耐住心下紧张,声线却是止不住地紧绷,始终注视他的神情变化“我向来有恩必报。”
裴渡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方才还装作漠不关心的少年终是拧眉“胡闹我如今――”
“你如今声名狼藉,世人皆欲诛之。然后呢”
要是以前能勇敢一点,不像那样犹豫不决,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她能早些靠近裴渡――
面对裴渡,谢镜辞很少有这么勇敢的时候。
在火光萦萦里,她对上少年人的眼睛“然后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居然让我快快将他置于死地,前去仙盟复命”
她不傻,能看出裴渡不愿连累于她。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谢镜辞就隐隐有种预感,即便这副血淋淋的模样与往日大相径庭,可归根结底,裴渡并没有变。
他从来都温和乖顺,哪怕出身低微、从小到大得不到丝毫宠爱,也能在那般肮脏污浊的环境里保持本心。
这也是谢镜辞最初关注他的原因。
倘若当真如传闻里那样,他成了个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邪魔,听见她欲要报恩,定会心生庆幸,欣然接受。
然而直至此刻,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裴渡心里想着的,也是不能拖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