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伯宁急急推门而入时,带入了封如故正睡眼惺忪地歪在枕上, 长发未及打理, 就这样随意且柔顺地散在肩上, 像是一蓬乌密浓黑的海藻。
封如故问“师兄, 外面在吵嚷些什么”
常伯宁面色哀伤“如故”
察觉到常伯宁语态有异, 封如故坐直了身来,望向常伯宁的脸。
他眼里因着未消的睡意而涣散的光渐渐集聚。
师兄的表情, 外面的吵闹声,皆指向同一个可能。
寒山寺出事了。
他们为查梅花镇之事而来, 而寒山寺偏偏在这当口出了事
封如故身上七朵红莲已开大半,天时, 地利,人和皆全,若自己是唐刀客, 设下这铺天罗网, 如今,便该是他收网的最佳时机了。
封如故知道,这一切早晚会来。
所以他能够跳过所有步骤, 直接问出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是谁”
常伯宁本身反应便有些慢,实在跟不上封如故思考的节奏,一时懵然“嗯”
封如故“被杀的人,是谁”
常伯宁垂下眼睛, 轻声答“海净。”
封如故一语不发, 翻身下床, 赤脚踩在地面上,再次向常伯宁确认“海净”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白更是白得微微透蓝,神情专注得几乎有几分呆滞“是海净吗”
常伯宁不及回答,如一便挟着一股风推门而入。
他面带寒霜,唯有见到还未睡醒的封如故时,不自觉柔和了一瞬。
饶是带了紧急消息来此,如一仍不忘恭敬地对常伯宁行下一礼“义父。”
旋即,他转向封如故“云中君,把鞋穿上。”
为了不显得自己是在关心他,如一速速说出了来意“方丈有请。”
封如故“为何请我”
如一“是请义父和云中君,同去殿前伏魔石。”
他转向常伯宁,语气是强行抑制后的平静“海净出事了,山中疑有魔道混入。如今寺院封闭,搜山已近尾声,并未搜到有藏匿的外人。戒律院长老担心有魔道化作寒山寺弟子模样,混入寺中,于是召集寺内所有弟子,在正殿伏魔石前集合。”
封如故心头愈加放松,放松到了几乎是空无一物的地步“伏魔石。”
如一暂时未察觉出封如故的异状,面向常伯宁答道“伏魔石乃佛门圣物,只需将手放在上面,催动灵力,即可验明正身。为求稳妥,方丈叫我带义父与云中君同去试验,以求公正”
常伯宁骇然,脱口而出“如故不能去”
如一一怔“为何”
封如故静静坐在床上,望着如一的背影,和常伯宁一瞬慌张失措起来的表情。
常伯宁支吾道“如故病了。”
封如故无声地抿唇一笑。
他的师兄当真不会撒谎。
而如一没有回头,只定定注视着常伯宁。
封如故无从揣测他此刻的表情,但好在可以放肆地看他的背影。
半晌后,如一轻若不可察地一点头。
他说“好,义父,我知道了。我自去告知方丈。”
说罢,他便往门口走去。
在屏风边,他回过头来,不知是在对谁说话“若云中君之病,寒山寺无法治愈,还请回风陵疗愈吧。”
离开佛舍前,他甚至未曾回头看封如故一眼。
立在佛舍之前,如一抬起手来,手指略微发颤地握住了胸前的一团衣服。
“如故病了”。
只这一句话,便有一种极可怕的可能在他胸中生了根,发了芽,搅得他脑筋昏乱,只得无意识地攥紧袖中封如故赠他的红豆佛珠,以此保持一点点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失了魂了。
昨夜,封如故一直在家中,不曾离去,不可能有机会害死海净。
然而,义父却不准封如故去伏魔石前验身
如一脑海中凌乱闪过几个片段
水胜古城之中,他明明检查过,城中并无魔气,练如心也并非魔物,为何在练如心与封如故交手时,会有那冲天彻地的魔气
还有,坠入沉水之中时,他隐感到水中有魔气,只是那时他因溺水而昏沉,封如故又因救他而力竭吐血,如一急于救治他,也未曾深想下去。
以及,一月之前,桑落久遭人暗算,一度垂危,封如故去对付尾随而来的无名鼠辈,尽皆杀之。
彼时,如一也感受到了些微的魔氛,但因为梅花镇之事有可能是魔道之人在背后操弄,桑落久亦有可能为魔道所伤,所以他也未曾将此事放入心中。
彼时,桩桩件件的细节、疑点均有解释,且都是入情入理。
但如今回首看去,如一才恍然意识到,所有疑点,皆有另一种解法。
他一生皆为魔道所害,到头来,竟有可能倾心于一魔道
太滑稽了。
世事皆是如此滑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