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黄杨大师心有佛祖,自不能同意他的指责,但也清楚此事辩无可辩,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此生最苦,来世或者最乐。”
宁缺在石阶上转身,看着殿内的佛像,说道“来世再多欢愉,又怎抵得过无数代苦难你们拜的这佛,实在是恶心之极。”
黄杨大师说道“或者是错的,但佛祖定下的规矩,谁敢违抗”
宁缺说道“修佛要的便是静心,僧人们坐在峰间,享受着那些奴隶的供养。难道你们真的能静心真的能入禅定”
黄杨大师说道“绝大多数寺中僧人,终其一生都未曾到过峰下。”
宁缺说道“但他们不是傻子,很清楚峰下的世界如何,而且悬空寺也要入世,那些去往人间的僧兵,或像你和七念一样的强者,要出天坑,便必须经过原野,你们的眼中。怎么能没有那些可怜的人”
黄杨大师说道“你说的有理,悬空寺传承无数年,自然会有真正慈悲的高僧大德,哪怕违反佛祖的戒律,他们也想做出改变。然而他们都没有做成,最令那些高僧大德感到茫然的是,当他们试图做出改变的时候,峰下的那些人竟会变得无所适从,苦难竟仿佛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依赖。”
宁缺说道“信仰便是瘾,要戒除,最开始的时候自然难免痛苦。然则怎能因为一时的痛苦,就这样放手不管”
黄杨大师说道“可如果佛国都开始崩塌,又能怎么管”
宁缺说道“这等鬼地方,塌便塌了。何必去管。”
黄杨大师无奈摇头,心想你身为方外之人,这般想自然无错,然而寺中僧人身为佛祖弟子。又怎能眼看着佛国毁灭
宁缺又道“若那些高僧真有慈悲心,又如何能忍”
黄杨大师说道“不能忍。又无法管,便只能离去。”
宁缺说道“所以你当年便离开了悬空寺,回到了长安。”
黄杨大师说道“不错,像我这样离开悬空寺的僧人还有很多。歧山大师少年时便通读所有佛经,悟所有佛法,被悬空寺当时的首座视为不二传人,然而大师不忍见峰下黎民苦楚,最终破山门而出,去了烂柯寺。”
宁缺看着殿里这尊金身佛像,想着瓦山洞庐里久劳成疾的歧山大师,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不忍之心,才是佛心。”
宁缺回到那道偏僻的崖坪,拔开青藤,来到莲生旧居前的树下。
他不知道这是棵什么树,只记得前些天来时,整棵树只结了一朵白花,被风吹到他的肩头,现在正插在桑桑的发鬓间。
只过了数日,这棵树上便结满了小白花,在并不繁密的青叶间吐蕊展瓣,散发着极为清怡的花香,混入清风渐行渐远。
桑桑走到他身旁,就像她前些天说的那样,无论宁缺在哪里,她都能很轻易地找到他,绝对不会让她走丢。
山崖间的清风拂过,青叶和小白花微微颤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叶渐厚,小白花渐渐枯萎,画面显得极为神奇。
只有桑桑鬓间的那朵小白花依然娇嫩欲滴,新鲜如初。
青叶渐厚、白花渐萎,并不意味着凄凉,也可能是丰收,因为只有花落时才会结出果实,没有过多长时间,树间便结满了青梨。
宁缺这才知道,崖畔这棵树竟然是梨树。
他伸手在枝头摘下一颗青梨,发现这梨比世间常见的梨要小很多,梨表的青色极淡,嫩滑如玉,看着就感觉极为香甜多汁。
宁缺见过这种青梨,桑桑也见过,那是数年前在瓦山佛像后的洞庐里,歧山大师拿出一颗青梨请桑桑吃,然后桑桑分了他一半。
这青梨确实很好吃。
宁缺看着手里的青梨,有些犹豫,甚至有些警惕不安,因为上次他和桑桑吃了这颗青梨便进入了梦乡,被收进了佛祖棋盘。
如果是别的时候倒也罢了,然而现在他和桑桑是在悬空寺中。
宁缺一直不解,为什么悬空寺里的僧人始终这般平静,即便他们找不到桑桑和自己,总该有些紧张才是,然而峰间的无数座寺庙依旧如常,颂经的颂经,入定的入定,戒律堂还在惩罚僧众,武僧不停跺地。
晨钟暮鼓,依然清心,现在的悬空寺太过平静。
悬空寺里的僧人们究竟在等什么等佛宗讲究的缘法他们在等待缘法到来的那一刹那那刹那在哪儿难道就在这颗青梨上
宁缺看着手中的小青梨,微微皱眉。
便在这时,峰顶忽然传来一道极为悠扬的钟声。
可以清心否
宁缺并不这样觉得,当钟声入耳时,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握住,下一刻便会被压裂
这道钟声,不能清心,只能惊心
宁缺脸色瞬间苍白,痛苦地险些把手里的小青梨握碎。
紧接着,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穿过崖间清风的她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桑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