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玄黑的身影浮于金色的功德池海之上。浩荡日辉阻拦在太阴与他之间,寸步如天涯。
浑沌忽如暴起的毒蛇,他不知何时已挣脱了太阳星的威压。
他的道力在光辉耀耀的太阳星中割出一线晦暗,虽只存一隙,一隙黑暗当中却蕴含着无限丰沛的色彩。红黄蓝绿青白色,像诱食的灯笼,扭曲纠缠在一起,又在互相争斗吞噬,形成一片混沌的黑暗。狰狞的根系在黑暗里面疯狂挥舞,想要把这一隙撕开,好从中探出,深深地扎进土地、扎进血肉、扎进太阳的光辉,抓住、汲取、消化
一缕阴柔道力瞬息缠上浑沌,像一张柔韧的网,将那一线晦暗困在其中,任其挣扎却不能破。太阴已出手。
“大玄不陨,天地皆亡。你不该拦我。”浑沌急促道,“该陨灭他”
功德池上的身影倏忽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到了浑沌面前,大玄目中一片幽寒,唇角却似笑非笑,手中笔尖已刁钻凶狠地点向浑沌肋下。纯粹的墨色在笔锋聚成尖锐的一点,却像是扩散在水中的墨,荡开道道涟漪,捉向浑沌。
缠在浑沌身上的太阴之力一松,浑沌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大玄手中的笔。但他们太近了,这里是太阳星,是大玄的主场。他只能寄道于化身当中,受辖甚大,那支笔又横扫而来,在空中荡开墨色波痕,眼看就要落到浑沌的身上。
大玄却忽然身形一滞,一股阴柔之力凝聚在他身周,使他如行水中,动作一缓,浑沌于毫厘之间避开了他的笔锋。
太阴。
大玄手腕一转,笔锋毫不留情划开了缠绕着她的太阴之力,向她迫去。
太阴就势一退,浑沌却已抓住时机再次动手,他已散去了化身之形,化作一片晦暗的影。
他必须把大玄留在这里。
浑沌可以与诸天神争夺此方世界,但却不可以与大玄共同争夺。因为这是个想要毁天灭地的疯子而这样一个人,是没有顾忌的。
可是到了天神的层次,若想陨灭一方,何其难也当初浑沌能成功设计,是借着道之缺衍化大劫的剧变。现在大玄在太阳星当中,初复力量,正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没有太阴插手的话。
浑沌想要大玄的性命,可他与太阴不是可以同谋的朋友。
太阴不想让世界落为浑沌供养己身的养料,但她也不能让大玄肆意妄为。
而大玄他要一切归于寂灭。
浑沌狠辣,大玄凌厉。
太阴之力悄然弥散,在这场凶险的争斗之中牵扯平衡。
太阴不需要胜利,她只需要拖住现状。浑沌和大玄不可能同心协力来对付她。
她不能让浑沌败亡,因为大玄是不可控的,只凭她牵制不住大玄的癫狂。她也不能让大玄败亡,她不能让天地在这般凶险的胜负一线中作赌。
现在太阳星中只有他们,但白帝不会被困住太久,水相亦会恢复。
有这最善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的天神牵制,太阳星中的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浑沌欲杀大玄,大玄亦不会放他离开太阳星。太阳星是大玄的主场,然而有浑沌与太阴牵绊,他也无法离开此处。
日月之下,云层流聚,掩了太阳的形状,只透下明澈的光辉。云积厚,人间落了一场雨。
春雨润物,大地生绿。日光落到地上,泥土里有阳和之气生发,草木随长,生机绵绵。
沉眠在梧桐树中的天神翻了个身,化芒复苏。
太阳星上,金红焰流一卷,大玄忽然一退。
在这一退之际,大玄争取到了一瞬。于此一瞬之间,他的目光落向太阴。
这决断非常,决意为他欺瞒天地、积尽十二万年功德以救护的天神,已恢复了沉静与果断,但她看向大玄的目光一直在坚执相问
长阳的意志不会被轻易迷乱,更不该被改变。为什么
可大玄的嘴角只是讥诮地翘了一下。被那双幽邃的眼一触,太阴瞬息间如堕轮回。
青拂因失子之恨开始强夺别人的孩子,食梦貘为报炼蛊之仇吞了台吴半县之人,淮水神君为了落月海的局淹了庸城无数众生,吴侯为了庇护一地以瘟疫火灾致使无数家破人亡
众生是被冰冷河水灌进肺里的女婴、是失子疯癫的青拂,亦是将亲子扔进河水里的父亲;
众生是敬慕淮水神君的诸多水神、是隐忍两千余年以成大事的淮水神君,亦是庸城里在绝望中爬上屋顶拼命举起孩子的父母;
众生是被炼化为蛊后为虎作伥的蜃、是蛊阵里被迫吃掉织梦蛛的食梦貘,亦是台吴县满城缟素里哀哭绝望的失亲之人;
众生是在吴侯庇护下能在劫中依旧安居乐业的凡人、是愿受三倍之苦纵死无悔的吴侯,亦是被他镇压在庙下不得解脱的枉死怨魂。
凡世浑浑噩噩,无尽的苦与无止的欲化作泥沼,可因果在,黑暗里就有着一盏明灯。它在告诉你,怎样做才能离苦得乐,为什么要节制欲求。向着灯亮起的方向前行,就不会永远在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