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丘、阿丘,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阿娘”她弯腰把脸贴近水面。
“阿娘去看你吧阿娘去看你吧”她的脸越来越低,上半身几乎要掉下木台。
“婶子,”一只手拉住了她,那是个年轻的姑娘,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最深邃的水潭,水潭之下,压抑着最炽烈的火焰,“该回家了。”
“我要去看阿丘”疯妇喃喃道。
“明天吧,明天再来。”姑娘哄着她,慢慢把她带离渡口。
“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爷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爷享福去了”
姑娘没有说话,带着她慢慢走回村子。
暮色的光是柔和又温暖的金橙色,渺渺炊烟从一栋栋房子上升起,年幼的孩童边互相追逐边唱着歌“受神庇护,风调雨顺;惹神厌怒,洪旱反复。”
疯妇站在村口,忽然停了停“阿丘是不是还是冷的阿丘会不会还在饿着”
“婶子”姑娘看着她问道。
“我要先回家。”疯妇说道,她好像恢复了几分清明,但转眼又重复着喃道,“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爷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爷享福去了”
姑娘没有说话,她把疯妇送回家,自己也慢慢走回了家。
才打开门,她就怔住了。几个陌生人正挤在不大的房子里,她认得他们,每年的河神祭都是他们主持的。
“不是还有五个月才到河神祭吗”
“河神老爷托梦,他功力大涨,需要喜事庆祝,以后改成一年两祭。”河神的使者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仿佛说得很艰难,却又很坚决,“原本轮到小湾村,他们凑不出人来,只献了一对金童玉女,现在已经没了。”
“河神老爷慈悯,答应这次补上欠缺的河神夫人,就不会再怪罪。”
姑娘沉默了下来,漆黑的眼睛里,燃着幽深却又暴烈的火焰。
第二天,她搬进了一间带锁的空房子里。
第二天,疯妇抱着几件衣裳,衣裳里包着几块糕饼。
她又去了那个渡口,又在那里等了一整天。
“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爷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爷享福去了”她喃喃地说着,浑浊的眼睛既像是清醒,又像是糊涂,“阿丘不哭,阿丘不怕,阿娘来看你了,阿娘给你带了衣裳”
她抱着旧衣与糕饼,跳进了河水里。
又是一年河神祭。
人们抬着送嫁的队伍,从村口一直绵延到河边。
今年的河神夫人很安静,她只问了一句话“何息婶子呢”
答话的人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何息是村里那个疯妇的名字。
“她跳河了。”回答的人平静而又麻木。
疯妇疯得太久,疯到人们几乎已经要忘掉她的名字,疯到人们已经没有心力去看顾她。死在河水里,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但等到答话的人抬起头时,却看到了一双仿佛在燃烧的眼睛,他在对视中感受到了痛苦,但不是因为那目中的火焰,而是他本来就有,却被刻意遗忘的痛苦。
好像那火焰,烧透了一层厚重麻木的壳,被埋葬已久的苦痛就从裂缝里钻出来
但那苦痛是如此的鲜活,几乎要和那火焰一起燃烧起来可是还差着点什么还差着点什么
受神庇护,风调雨顺;惹神厌怒,洪旱反复
河神夫人是去给河神老爷做夫人的,金童玉女跟着一起去,是去河神老爷那享福的
信也好,不信也好,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不过,如果信了,心里会好受一点
是吗是这样吗
但她选择苦痛
那双黑邃欲燃的目看着河面下巨大的阴影。
我记得你,河神。
我记得与家人生离的苦痛;我记得不能呼吸、皮肉被消化、骨骼被挤碎的苦痛;我记得魂魄沉在水底不见日光寒冷刺骨的苦痛;我记得祭品不足,洪水滔天,哀鸿遍野的苦痛
我已死在你口中九次。
我记得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河神有的只是河妖
祭河神的小船漂向河中央,岸边的乐声既像是喜乐又像是祭乐。
小船顺着水流飘走,渐渐过了一道曲折,被山掩去了痕迹,于是再也看不见了。
祭祀已经结束,人们站在河岸,木然地吹着乐曲、唱着祭歌。对河神的祭祀已经结束,但这是送行的歌谣。
可是河面突然翻涌起来。
“水、水快看河水”有人惊怖地问道。
河水剧烈的翻滚着,一浪高过一浪,凶猛却毫无规律,有时两道高浪相击在一起,水花破碎落下,像一场间歇的暴雨。
“河河神老爷发怒了”
“那那是什么”
一条头颅像屋舍那么大的巨蛇突然从河水中昂扬立起上半身,剩下的躯体隐在河水里疯狂地翻滚着,粗壮的蛇尾扫过两岸的山林,霎时山石崩裂树木摧折。
一只苍白的手从蛇腹中破出,向下一划,在刺耳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