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然村是个典型的丘陵地带村落, 整体沿着沟壑地带狭长铺展,房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家围成一个大院落。
偶尔也有东零西落散布在角落的独家住户, 那些多半就是迁居来的外姓――村里同宗同族的人最易扎堆。
像楼岚他们一家, 就是建国后从外地迁来的,组织上给他们圈定了两个地方,问楼岚他爷爷想在哪边安家落户。
楼岚爷爷看来看去, 觉得东然村这边的位置更靠近镇子街道, 关键是上游还有个大水库, 种庄稼的人最怕遇到大干旱的时候。
楼岚爷爷就选了这边,分到两间打地主后收缴下来的青石泥墙瓦房子。
在那时候, 这种房子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很多本村人都羡慕嫉妒得眼睛发红。
这就埋下了祸根。
于是后来又搞起思想运动的时候, 楼岚爷爷拖家带口的就被撵了出来, 借口也很伟光正不能让臭老九留下的东西祸害了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同志。
事实呢事实上就是分到那里的外来户被赶了出来,同样分到那个院落里的本村人却留了下来。
借口也很理直气壮臭老九的东西需要意志坚定的人民群众监守。
反正好的坏的都是他们说了算。
楼岚爷爷气不过, 可又无可奈何,那时候户口也落在这里了,还要指望大队上领工分吃饭呢,只能憋着气选了一处僻静的位置搭了座茅草房。
经过楼岚爷爷及楼岚爸爸两代人的努力,家里的茅草房终于被一座分割内外两间的石头青瓦房取代。
可惜没多久, 这两位楼家最踏实勤劳的男人就在去石场干活的时候被石头给炸得一死一伤。
楼爸爸当场没了气,楼爷爷拖着重伤, 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郁结于心, 在拖得家里实在没钱吃药的时候也蹬腿去了。
之后没几年,楼奶奶病逝, 楼岚的妈咬着牙把楼岚养大到二十岁,给他娶了门媳妇,自己转头就改嫁去了二十多里地外的娘家附近村里,从此与这边不再来往。
简而言之一句话,楼岚家就孤零零矗立在村尾巴尖儿那段往大山里去的狗牙湾山坳里。
穿过整个村子,一路上没少被人当西洋眼镜看。
也怪不得别人大惊小怪,实在是楼岚现在的形象吧,不太好看,或者说是狼狈。
走了一路,满头满身的汗水粘着灰尘,一身肌肤被晒得铜色泛着些汗渍的光泽。一头的头发,也因为没有及时打理,略长。
如今被汗水一打湿,黏糊糊一股股胡乱耷拉着盖在眼角眉梢,耳朵都要遮得看不见了。
加上从上火车开始,几天都没刮胡子,胡茬子青油油的,肩膀上还挑着个干瘪的带着泥点儿的尼龙袋。
就这外表状态,哪怕是楼岚长得不错,身材也是南方人里少有的高高大大,看起来也是一股子落魄流浪汉的模样。
稍微一联想去年过年的时候都没回来,还只给家里婆娘带了五十块钱,村里人都不用多动脑壳,就认定了楼家这娃子是在外面混得混不下去了,只能老老实实回来种地。
可以想见,等到晚上,这些家家户户的饭桌上,少不得要多些长辈教育晚辈,婆娘教育男人别成天想着要往外跑,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牛老板那样混个名堂,还是踏踏实实种地干活挣口饭吃来得实在
一路穿过村子直奔狗牙湾山坳的楼岚,已经到了院子下面的斜坡处。这会儿恰好是刚吃过午饭不久,大人们勤快的就留在家里修修农具做做家务,懒散些的,要么就是溜出去找人吹吹牛抽抽烟,也有人打起了盹儿。
夏天里最是容易犯困,不睡一觉,下午干活都没精神。
比起成年人的消停,小孩儿们显然就成了这个时间段里最活跃的群体。
楼燕早上早起跟着母亲去地里拔了草,趁着中午有空,就搬了长条凳搁在屋檐下,自己坐在门槛上埋头认真写暑假作业。
坐不住的楼莺想去山上扒野地瓜找刺莓果吃,可大姐非要留在家里做作业,没有大姐带着,妈妈不会让她一个人去的。
楼莺急得抓耳挠腮,屁股下面跟长了钉子似的,转来扭去。
楼燕被她扭得撞了好几下手,气呼呼地训她“二妹,你无聊就去扒蚂蚁窝喂蚂蚁,别总是撞我手,我都写错好几回了”
小字本的格子多擦几下,纸都要擦破了。
楼莺扁扁嘴,嘟嘟囔囔“蚂蚁有什么好喂的,我想吃野地瓜”
楼燕浅淡的眉毛皱起来,小大人一样说“小莺你笨死了那么多人扒,野地瓜早没了”
看妹妹都要哭了,楼燕也很为难,想了想,只能哄她“乖,等姐姐写完这篇小字,就带你去找蛇泡子吃。”
蛇泡子红彤彤的,看起来很好看,实际上味道却寡淡,就连最馋嘴的小孩子都不乐意去摘来吃,所以田坎上多得很。
楼莺再倔,也才四岁,很好哄,这才乖乖地站起身,去门背后找她的秘密工具――一把破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