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是深灰色的开司米, 是现在市场上可以用工业券买来的最高档的毛线了,相当于现在的羊绒, 摸在手里就软绵绵的。
这样一件开司米的毛线衣,少说也要用到一斤的线,赵国栋的身材在那里,又要织得暖和,难免会费一些料子。
李玉凤看见陈招娣把衣服铺在了床上, 心里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即便她知道多年以后,赵国栋有发家致富的那天, 但对于陈招娣现在的付出,李玉凤除了感动, 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今年你舅妈寄了三斤半的开司米回来, 正巧去年你大哥二哥还有你爸一人有了一件, 我就寻思着给国栋也织一件,这深灰的颜色,女孩子穿也不好看,再说你也不缺毛线衣。”
陈招娣怕李玉凤不好意思,故意这样说, 她知道男人重脸面,不想让赵国栋有心理压力。年轻人能知道上进是最好的了,谁也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也不会一下子掉下一座金山银山来让你花, 最关键是看将来长不长进。
“妈, 我知道的。”李玉凤弯了弯眉眼, 伸手摸了摸那软绵绵暖和和的毛线衣,勾着唇角道“我替国栋谢谢你。”她转过身来,抱着陈招娣,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现在是她喜欢赵国栋,她愿意陪他一步步走向成功,但还让家里人这样上心,她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哟哟,瞧你,还掉金豆豆了替他谢我啥呀”陈招娣拍拍李玉凤的后背,安慰她道“你从小到大,吃我那么多、穿我那么多,也没见你谢过我一句,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呀这对象才定下来,就把自己当老赵家的人了。”
这话说的李玉凤都不好意思了,好容易酝酿的一些感慨,好像一下子全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妈,人跟你说正经的,你就不能让我感动感动吗”
李玉凤擦了擦眼泪,重新把毛线衣叠好了,抱在怀里道“那等他回来,我就把这毛衣给他了”
陈招娣跟着笑,又道“给他吧,就说是你织的。”
“那不行”李玉凤一下子又怂了,急忙道“万一他当真了,每年都指望我给他织一件,岂不是让妈您受累了”
陈招娣已经坐下来给小宝儿缝棉裤了,听了这话横了李玉凤一眼,幽幽叹道“我还真没看出来,我闺女原来这么孝顺呢”
赵国栋吧纺织厂的宿舍打扫了一遍,又把钥匙交给了保卫处,这才推着徐二狗借他的那辆老爷车出门。
这老爷车是徐二狗放在工程队的,寻常有个跑腿的事情,大家都可以用。今天他们火星大队的人坐着拖拉机全回去了,这车就留给了赵国栋。
赵国栋没有去供销社买东西,年底去供销社买东西的人太多,他这时候都快下午了,再去就迟了。
不过如今除了供销社,他还知道一个别的地方,县城的人管那叫“黑市”,不是每天都有,但最近因为要过年,所以开的比较勤。
现在这个点,正是老城区,戏院大胡同开黑市的时间。
赵国栋是在来县城做工程之后,才知道有黑市这个地方的。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一切都是计划经济,所有的私下买卖都是投机倒把,是要接受批评教育的,情节严重还要被抓去吃牢饭。
但是人们为了生存,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戏院大胡同的黑市,如今已经颇有规模,那里原本是一个老戏院,荒废之后就没有什么人去了,后来渐渐的成了这些倒爷们的根据地。
一开始被派出所疯狂的扫荡过但现在,有些扫荡成员都成了这里的常客。
赵国栋觉得,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总有一天,这些被压制的、不可见光的事情,会正大光明的被放到台面上,他不知道这一天会不会很远,但心里却是满怀希望的。
下午两点刚到,黑市里的摊位已经摆了出来,很多在供销社没排上队伍的人也纷纷转道来这里看看。
这儿有新鲜的猪肉、热腾腾的年糕、攒了很久的鸡蛋鸭蛋、还有从更大的城市里贩卖回来的二手单车、二手缝纫机
赵国栋走到一个卖铁锅铁铲的摊位跟前,跟摆摊的老头子打了个招呼,蹲下来问他道“我要的东西,你帮我弄好了没有”
老头子眯着朦胧的眸子,看见赵国栋还愣了一下,这才道“弄好了,”他接着又道“我都是半夜起来弄的,你得多算我一些炭火钱,大白天让人看见了不好。”
赵国栋点了点头,从他那珍爱的黑色皮夹子里掏钱,就听那老头子继续道“你这小伙子也是好玩,现在结婚哪里还兴这个,抱两只肥鸡大鸭去就成了,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又要说你家资本主义尾巴没割干净了。”
赵国栋就听着他啰嗦,也不说话,数了五块钱给那老头子。
这老头是以前他们济春堂隔壁的老邻居,以前家里是开银楼的,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之后,就只能偶尔打打铁器做营生。
两个月前赵国栋跟着工程队来县城,赵阿婆就把她珍藏了好多年的一对耳环给了赵国栋,让他融了打一枚金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