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哭泣。
暮晚摇茫然又心疼地抱住他,替他挡住眼泪。
而他发抖着,握住她的手。他眼前模糊,看着她纤细玉白的手指,他一根根地摸过去。
言尚眼眶中噙着的泪顺着睫毛向下滴,他轻声“手指是好的。”
他终是没有酿成大错。
她全身上下,除了脸上沾着的土和裙子上溅上的灰,她都是完好的。
言尚再次紧抱住暮晚摇。
战争是深渊,是污泥。这个深渊拉着所有人向下沉,向下淹没。而后污泥覆体,一抔黄土。
没有不会牺牲的战争,没有不残酷的战争。人妄图以绵薄之力阻止战争中的死亡,你再如何才华出众、手段了得,也不过是枉费心机。
言尚便是这样。
剑南战事已平,只留了将军在那里镇守、清扫战场。言尚回到广州,只花了一日时间,就让城下本就精疲力尽的南蛮兵投降,活捉了阿勒王。
阿勒王不愿降,在营中想自尽了结,被及时闯入的魏军阻止。到今日,阿勒王必死,必然要为这场战争付出代价。但阿勒王应该被带去长安,在所有人眼皮下谢罪。
他不值得死的悄无声息。
到此,只剩下河西战场还未收尾。但言尚离开剑南的时候,已经让几位将军领着一半军马去助河西。再加上当日救援长安的勤王兵、韦树向四方诸国求来的异国兵马,南蛮那部分兵马被困在河西,已经进退维谷。
投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言尚要去河西作战的将士,在一月内结束战争。
即到八月,言尚要大魏和南蛮的战事彻底平息。南蛮那片不毛之地,大魏并看不上,大魏要采取羁縻统治,扶持一个大魏放心的新王上位。到时候,便要从俘虏中选出合适的王,选出合适的人,来和大魏谈判。
不知不觉,言尚将大魏的军政全都抓在了手中。这种大规模的战争,最快程度地让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话语权前所未有的高。尤其在刘相公牺牲后,兵部尚书被关押后,言尚实际上已经成为大魏朝堂上说一不二的领导者。
他唯一的缺陷是他人不在中枢。
中枢另有韦树在。
不知多少人等着看言尚回长安,和韦树争权。
这些都是后事。
看似言尚官运亨通,权势大握。但暮晚摇知道,若有选择,言尚宁可不要这些,也想换回那些死去的人活过来。
广州的战争对言尚来说比剑南轻松得多,他和暮晚摇重逢后,暮晚摇心惊他状态之差。她哄着言尚睡下后,才问清了外面发生的事。
广州封城半年,与外界全无联系,暮晚摇到现在才知道,死了那么多故人。
尤其是刘相公,杨嗣。
这二人的死,对言尚而言,恐怕是摧毁性的打击。
深夜时分,言尚在帐中睡得不安稳,暮晚摇点了一点儿他一直用惯的降真香,看他紧蹙的眉头平下去,暮晚摇才出了寝舍。
吩咐一声要侍女们盯着驸马后,暮晚摇去书房,询问这半年来她缺失的故事。
坐在书案旁,公主长裙曳地,颜色姣好,气势极稳。
跟随言尚行军的这个卫士,只看这般美丽的公主一眼,就红了眼眶。他都心酸,何况言尚
卫士哽咽“三郎死的消息传来时,正是那可恶的南蛮人一直跟我们说殿下在他们手里。他们还用了一截手指头说是殿下的,来骗我们。二郎本就痛苦,那般一来,就直接吐血了。”
暮晚摇眸子微缩。
她手指蜷缩,用力地抓紧凭几。
她一时间大脑空荡荡的,心脏痛得让她弯下腰,喘息困难。
她眸中很快凝起了水雾。
这么多人战死,他的老师没了,她的青梅竹马没了她只是听到就这么难受,言尚忍了那么久,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下来,才见到她时,会落泪
如他那般人,若非痛到极致,岂会哽咽难言。
暮晚摇闭目,颤声“下去吧。”
她需要冷静,她需要自己将心脏上的伤口舔干净。她消化这一切,才能让言尚好起来。
昔日总是言尚安抚她。
而今,必须是她来撑着他不倒了。
言尚一晚上都睡得不好。
那些每日每夜都会折磨他的噩梦,即使在他回到暮晚摇身边,依然没有结束。
他梦到太多的死尸,太多的兵刀相向。他梦到自己的老师,也梦到杨嗣满脸血地跪在地上,任由万箭穿心。
为什么他救不了。
“吱呀”。
木门推开。
暮晚摇蹑手蹑脚地提裙进来,本想看一看言尚如何了。她见言尚长发披散,坐在床榻上发呆。日光照在他身上,单薄无比。
他侧过脸来看她,青年眼圈仍有些红,眼底也尽是红血丝。暮晚摇怔了一下。
心想他一看就没睡好。
暮晚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