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徽默了一瞬,方想开口,袖缘却被一双柔白的小手攥紧了,指尖有些轻颤,紧张又抗拒。
李容徽便微俯下身来,轻声去哄怀里的小姑娘“外头已经宵禁了,想另寻其他客栈也不容易,若是路上被巡城的兵丁发现了,更是麻烦。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大不了,你睡在床榻上,我睡地上,将就一夜,我明日便送你回去。”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棠音也再寻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来,心里又惦记着他身上的伤势,便也轻轻将指尖松开了,轻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李容徽这才自小二手中接了钥匙,抱着棠音上了木阶,在小二的引路下,进了二楼最后一间上房。
槅扇一启一阖,上房内便是另一方清净天地。
李容徽轻轻将棠音于床榻上放下,还未直起身来,袖口便被小姑娘攥住了。
借着窗外的月色,棠音将目光落在他腰侧那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上,担忧道“真的不用找郎中看看吗”
“一点擦伤罢了。”李容徽低声答了,以火折子将房内的莲花灯点燃,整个上房豁然光亮。
李容徽这才缓缓将视线落到了眼前的小姑娘上。
相府中只得月色蒙昧,途中躲巡城的兵丁更是不能分心,好容易到了光亮处,小姑娘又将脸埋在了他的袖子里。因而直至如今灯火亮起,他才终于能看清她今日的打扮。
一袭华贵的月华色鲛绡罗裙,乌发绾成精致的发髻,以三对排簪一支步摇妆点,而自己送他的那支红珊瑚簪子,更是簪在最显眼处,衬得一张本就柔白如玉的小脸,愈发妍妍如海棠初开。
李容徽的目光停住了,良久没有移开。
暖和色的光晕柔化了彼此的轮廓,落在小姑娘面上,薄薄如月色般的一层,像是隔着一层纱幔,也像是隔着迢迢两世。
随着棠音韶华初成,她的容貌,也一日一日地接近前世他记忆中的长相。
像是守着一朵棠花慢慢开放一般,既欣喜,又不安。
怕有朝一日睁开双眼,发觉自己仍在边关。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对棠音的执念所化的一场大梦。
他默了良久,缓缓抬手,覆在棠音的面上,感受着掌心里小姑娘面颊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感受着这一份梦境中没有的真实感。
“李容徽”棠音有些担忧他蹭花了自己脸上的胭脂,便轻轻唤了一声。
而李容徽也醒过了神来,轻收回了手,嗓音微哑“我方才看过了,上房隔间内有浴房,你先去沐浴吧。”
沐浴
棠音瓷白的小脸上立时又落了一层红釉,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领口,慌乱道“可,可我们没有换洗的衣服。”
她说的,是我们。
毕竟李容徽这身上又是尘又是血的,总不能再穿回这一件。
“你先沐浴,我出去给你找衣服来。”李容徽将她的赧然看在眼里,也不为难她,只轻笑了一笑,很快便自上房里出去,踏入夜色,不见了身影。
这一路躲过巡城的兵丁来到客栈,棠音也知道了他身手不凡,并不担心他会被人抓住。唯一担忧的,只是他身上的伤势。
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房门也被细心地落了锁,她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于镜前坐下,一点点将自己发上的簪子步摇取下,又将脸上的妆容细细卸去。
待这一切做罢,李容徽仍没有回来,而夜已浓沉,渐有困意上涌。
棠音无法,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步进了浴房。
幸而浴房除了槅扇外,还有一道屏风隔着水汽,也好不令人一览无余。
因已是夜深,浴房中已经放好了现成的热水,倒也不必再唤小二过来。
棠音心下微松,将槅扇掩了,又将热水倒进了浴桶里,这才犹豫着,缓缓伸手解起了衣上的玉扣。
半臂,外裳,罗裙一件件从她玉白的身子上褪下,被轻轻挂在玳瑁屏风上。
直至最后一件小衣了,棠音才迟疑了一下,屏息静听了一瞬,听得上房内仍没有动静,李容徽还未回来,这才微松了一口气,将最后一件小衣褪下,一同挂在屏风角上。
继而,抬步迈进浴桶,将身子沉入水中。
她以澡豆细细沐过周身,将身上自李容徽那沾染的血腥气与他身上清冷的雪松香气尽数洗去,这才轻挽起在水中沉浮如藻的乌发,想着先以布巾绞干,免得弄湿了衣物。
刚想自浴桶中起身,却听槅扇被人轻轻叩了几叩,外间传来李容徽熟悉的嗓音“我寻了几件衣服,也不知是否合适,你先试试吧。”
棠音一听,刚站起一半的身子立时又沉回水中,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得嫣红的小脸,好半晌,才小声开口“你,你替我放在屏风上。”
李容徽应了一声,旋即便是浴房的槅扇被开启的声音,似乎是他抬步进来了。
棠音更是紧张到了极处,双手抱着肩,一颗心更是跳得如擂鼓一般,也不知道是赧然还是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