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这样令人难堪的份上,连素来最会在人前端着姿态的太子都已青白了脸色,银牙紧咬,若不是顾忌着棠音在场,怕是当场就要发作。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一旁却传来女子低低一声笑“七皇子这话太折煞人了。锦婵不过是低门小户里出来的女子,今日一炉香得了皇后娘娘青眼,来日若有机缘,能够侍奉在侧,便是天大的福分。哪里当得您一声皇嫂呢”
她说着,顺手将挽起的袖口垂落,不偏不倚正将那红得耀目的凤血镯给遮住,复又笑起来,这回却是对着李容徽身后的棠音说的“锦婵尚有自知之明,从未肖想过要与姐姐争太子妃之位。”
她生得本不是十分夺目的长相,只如小家碧玉一般温婉如水,但笑出来唇边一枚小痣轻盈一动,倒也平添几分娇俏。
太子皱眉,方想开口,却见李容徽的玄色大氅后,慢慢露出一双柔白的小手,无声拽了拽他的袖口。
李容徽薄唇紧抿,抬步往旁侧让开一步。
就只有一步,也仅仅能让棠音看见立在她对面的陆锦婵,至于李行衍,仍是挡得严严实实的,连一片衣角都不曾露出。
棠音的目光也只落在陆锦婵面上,轻声开口“你若想成为太子妃,自然可以请父亲去陛下跟前求一张赐婚的圣旨来。”
“我不与你争。”
棠音话音落下,场中三人皆是微微一愣。
陆锦婵轻轻睁大一双明眸看向她,眸中似有思量。而李容徽亦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眸中晦暗不明,似有诸多情绪如潮翻涌。
最先开口的,反倒是李行衍。
“棠音,你在说什么”
李行衍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我之间,只隔着一张圣旨。”
他往前踏出一步,终于看见了被李容徽挡在身后的沈棠音。
小姑娘穿了一身再朴素不过的衣服,半点没有想来见心上人的姿态。瓷白干净的无半点脂粉的面上,神情平和,羽睫低垂,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女子争风吃味的表现。
他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小姑娘却先轻轻开了口。
“殿下与谁之间,不是隔着一张圣旨呢”
李行衍一愣,旋即面上褪尽了血色,银牙紧咬,看向李容徽的目光锋利如刃,只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被旁人蛊惑了”
“你我相识多年,两情相悦,你不要听信旁人谗言”
李容徽却难得的没有反驳,他的视线一直紧紧凝在棠音身上,半寸也不肯离开。
仿佛是怕转开视线的一刹那功夫,她便会再度改变心意。
“没有人蛊惑我。”小姑娘轻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氅衣,羽睫被冬日里的朔风拂动,蝶翼般轻轻颤抖,但语声却是平和而凝定的“是我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所以才这般想。”
她说着抬起眼来,安静地看向李行衍,一双墨玉似的眸子里平静疏离无半点波澜,愈发令人心生绝望“我与太子殿下相识数年,却从未了解过您。也是如今才想明白,你我之间,并非是两情相悦。只是因不曾生出龃龉,而未心生厌恶罢了。”
李行衍的眸光慢慢自李容徽身上,移回了棠音面上。
他第一次见到沈棠音的时候,她才十二岁。豆蔻初发年纪,在倒春寒的天气里穿一件锦缎小袄,搭一条浅鹅黄的千褶裙,长发丝绸般软软地垂髫而下。
只是一张小脸还稚嫩的很,像是还在少女与孩童的交界处,让人生不出旁的想法。
可他是在母后的授意下接近沈棠音的,对他来说,她是十二岁也好,二十岁也罢,没有半分区别。
这两年来,也从未认真看过她,以至于相识多年,沈棠音在他心里,一直是初见时那个小脸软白,略带点婴肥,一笑唇边便涌起两个梨涡的,好脾气,又好骗的稚龄少女。
甚至就连这个形象,也在日复一日的,因被母后强迫着对她曲意逢迎,百般讨好而生出的怨怼上慢慢扭曲变形。
以至于,他一想起沈棠音这个名字,都觉得厌烦厌恶。
直至今日,他才发觉,记忆里那个稚龄少女已无声长成了将要及笄的姑娘,已与他印象中的沈棠音背离很远。
她一张小脸净白如瓷,线条美好,早已褪去了稚龄时的婴肥。长而密的羽睫轻抬,一双杏眼仍旧清亮如墨玉,看向他时,却已不再铺上一层笑影,取而代之的,是疏离与防备。
一身色彩明丽的衣裳也换成了月白、浅灰这样冷淡的色调,如此朴素的颜色,愈发让她显得疏远而陌生。
陌生的,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她。
“棠音”李行衍倏然觉得心中那平复了多日的古怪之感再度涌起,令他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眼前之人的名字。
小姑娘却像是受惊般退了一步,躲到李容徽的身后,将身子彻底藏住了,只露出一点素色的裙边“往后,还是请殿下唤我一声沈姑娘。”
她说着,微福了福身,头也不回地往北侧宫门的方向走。
李行衍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