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还会怕苦啊。
林正德将死之时,脑海里不知为何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的少年音,他想,是啊,我居然还会怕苦。
习武之人为何会怕苦。
他躺在床榻上,抬眸盯着桌面的药碗,那是薄如蝉翼的白瓷,里面装了价值千金的药和毒。
凉薄的日光从窗棂洒落,他觉得这光有点刺眼,于是半阖着眼,阳光透过眼皮照进眼球里,他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被熨帖得发红的黑。
自从走火入魔后,他就经常看见这种黑红的暗沉颜色,像是早已干涸的血,养蛊的洞穴,被踩烂的冰糖葫芦。
胸口越来越痛,他蜷缩在床上不停咳嗽着,喉咙痒痒的,仿佛小石子卡在喉间,这种尖锐的痛感让他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林正德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一定狼狈极了,让人无力的狼狈,让他痛恨的狼狈。狼狈得像虫子挣扎不休。
这是贯穿他半生的无力。
他是孤儿,被上任武林盟主收养。所有人都说老盟主是个好人,收养了十几个孤儿,把他们当徒弟,当孩子培养。
他幼时的噩梦,就是师父那张匿于黑暗的脸。
他和师兄弟练功时,师父就像鬼魅般蛰伏于阴暗处,直勾勾地看着他们,那样贪婪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像舌头一寸一寸舔过他的身体。
“上等根骨。”师父用力地禁锢住他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道,那种铺面而来的欲望,翻尸捣骨的渴求,浓到可以淹没自己的嫉妒。
林正德从一开始就觉得,他自己是蛊虫,他和师兄弟是师父养的蛊虫。或者说是宰割的牲畜,总有一天要被剥皮抽筋。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可是却没有人信他。大师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没发烧呀,怎么尽说些胡话。”
“世人皆说师父长得仙风道骨,怎么就你说他是恶鬼修罗,林师弟,你莫不是眼花了”
他回头看向远处的师父,一瞬间,冷到指尖也失去了温度。
然而,这样安慰他的大师兄最后死了。在没有光线的洞穴里,被他最尊敬的师父亲手杀死。
他的师父入了魔,练了邪功,杀人能大涨功力。杀的人是有讲究的,要根骨上佳,练的功法相同。
所以洞穴里死不瞑目的师兄弟们,全是被收割的牲畜。
师父伪装得太好,他给所有人都发布了任务,剿灭魔教,让盟中众人以为他们是被魔教所杀。
连人皮都被血淋淋扒掉的惨象,除了丧尽天良的魔教教徒,还有谁能做的出来
还有他仙风道骨的师父。
师父贪婪地趴在地上,捧着人皮陶醉地啃噬着,腥涩的血味弥漫在狭小的洞穴中,咔嚓咔嚓让人牙酸的啃噬声不断响起。
他故意倒在地上,装作自己被迷晕的样子,静静望着他的师父。然后在对方最松懈的时候提刀,将脆弱的脖颈砍成两半。
邪功之所以称之为邪功,就是过于邪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脖子都断了的师父还能扑上来咬他。
在撕咬中,他吃掉了师父。他想吐出来,所以扣着嗓子眼,趴在地上干呕,生理性的眼泪混着鲜血淋了下来,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地狱的饿鬼。
太肮脏了。
他得到了澎湃的功力,并且成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林盟主是怎样狼狈地爬出洞穴
苍白的手从漆黑的土壤中探出,就像最强大的蛊虫破出囚牢。
他浑身泛着恶臭,浑浑噩噩走在街道上,看到了阳光下亮晶晶的糖葫芦。
一阵眩晕。
他从前就很想吃这种红彤彤的裹着糖衣的东西,那个时候他还那样小,说话细声细语的,想要一件东西也不敢说,所以被师兄牵着,和冰糖葫芦擦肩而过。
“习武之人,吃什么糖葫芦。”
所以往事皆不可提及,他就像那表面光鲜亮丽的冰糖葫芦,其实咬上一口,就会发现里面的山楂早已腐烂。
他的内在早已腐烂,吞噬而来的功力被身体排斥,那具躯壳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练功时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在一次寻常的夜晚,他练功时突然觉得有人在阴恻恻地盯着他,就像幼年时师父在背后窥视。
他受到了惊吓,功力如细小蟒蛇般在经脉乱窜,一口血雾喷了出来,他瘫倒在地,浑身抽搐,他一片发红的黑中,他吃力地掀起眼皮,发觉刚刚让他害怕地东西,只是树枝的阴影。
杯弓蛇影,怕就是他这般可笑模样。
后来江湖人都知林盟主练功走火入魔,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个位置,贪婪的,渴望的,嫉妒的,就像曾经师父的目光。
宛如死去的师父从地狱里爬出,召集一众饿鬼摇摇晃晃翻尸捣骨而来。让人作呕的贪婪。
可是终究是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以前弱小的林正德,他是人人畏惧的林盟主,所以哪怕他苟延残喘在盟主这个位置上,哪怕那些眼睛的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