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之出生始,便一帆风顺。幼年以才思敏捷闻于众, 被冠神童之名。其后下场科举, 又连中二元, 风光一时。河水县人人皆谓他文曲星下凡。听得久了, 他都快信以为真, 仿佛自己真是文曲星转世。一眼可见锦绣人生, 步步高升至封王拜相, 至名垂千古。
这样的少年意气与抱负,终结在十余岁那年。
那个不知姓名的老道士乐呵呵地捋胡子,说出的话, 成了从此悬于他头顶的一把刀, 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虚无缥缈的命格, 定了生死。
老道士说, 他与薛成钰命数相克,不能共事一朝。
一句话断送了所有他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繁华前程。
少年得志难免心高气傲,但再如何,他也不敢去与那位远在京城的长乐珠玉一较高下。薛成钰之名,天下读书人, 莫不耳闻。
母亲以袖掩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暴跳如雷,指着老道士的鼻子说一派胡言。
老道士不为所动,还是捋着胡子, 只笑道, 若是不信, 你且再等一年,季公子到时必有一大灾。
一年后,冬至的那一天,他果真生了场大病,病到神智模糊,恍恍惚还看到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扇漆黑的大门。辗转了三个月才康复过来,是母亲去求那老道士得了解决的方法。
事已至此,不得不信了。
父亲在家中日渐沉默,母亲天天以泪洗面。
当初被他光芒压制的人听了消息,个个笑得前仰后翻,等着看他笑话。
有什么好笑的他想。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性反而静了下来。他不再执迷于功成名就、高官厚禄。
对命格一事,也认了。只是他的母亲不认,不甘心,诏山谒水,寻访山林,居然真从一隐士口中得出了破解的方法。
只要他一辈子不娶妻。
母亲惶惶不安,让他选择。
只笑一声,只安抚母亲,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书院中交好的同窗皆来祝贺他,聚坐一堂,高谈阔论。
明月高楼,谈笑声里,他酹酒于地,心中微有怅惘,却也不知道怅惘什么。
之后也是一帆风顺,蟾宫折桂,朝状元郎,游马京城,意气风发。
犹记那天,献文路熙熙攘攘的人群,凭空散开的花一片迷了他的眼。
他无奈一笑,勒马桥头停下,视线却隔着花、隔着柳、隔着人群,对上了长街对头高楼上少女的眼。她凭轩,青绿罗裙荼白腰带,黑发像水一般落下,一言不发,占断风情。
他微愣。却也只是微愣。
笑着转身,不动声色别开视线,与此同时心中断定了她的身份。
一直在同辈人之间被广为议论的京城双姝。某种意义上,她们满足了男人对妻子的所有幻想,才情、家室、容貌。
但这些,与他无关。
任职宣州是他自己的选择,少时的野心冷淡下去,回到家乡为民一方,也不愧初心。他对京城无渴望,也不知道有人等了他那么多年。
宣州的雪,历年都很大,昭敏来的那一年也不例外。她自轿中下来的那一刻,万里银装素裹瞬间苍白寡。她笑着看向他,明艳夺目天地中央,目光是如此炙热和决然。
他拿伞的手都不由一僵。
迎客石旁,她一字一句说出的话,夹杂在风雪里。
至今他都觉得如梦。
季行之,我若心慕于你,你可愿娶我
风声雪落都淡了。
她满足了天下男人的虚荣心。但那一刻,他只觉得辜负和怜惜。
梅花伞曳向一边,他为她挡落飘雪,声音却冷静“承蒙郡主错爱。行之此生永不回京。”他垂眸,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神情。
永不回京。
但到底还是回了京。
收到母亲的来信时,他觉得惊讶又疑惑。母亲说是前往大昭寺烧香,遇上苏夫人,顺道去苏府做客,现命他去京城接。但他在京中便对苏家有所耳闻,都是不好的名声,母亲怎么会和苏夫人交好出于担忧也出于顾虑,他还是上了京。上京前一夜辗转难眠,心有愧意,适时宣州书府的学子也要入京赶考,他便以相送为由,不知道是在掩谁的耳目。
“季夫人倒是生了个好儿子,我越瞧越是欢喜。”
体型微胖的苏夫人十指捏着绣帕,眉眼尽是笑意。
季行之暗中皱眉。
苏夫人接着细细道“说来呀,我府上的小女人如今初及笄,模样也算过得去,随她姐。一心想嫁个状元郎呢。”季行之猛地抬眼,母亲却避开与他视线相对,笑吟吟回道“夫人是谦虚了,随贵妃娘娘,那容貌怎能说是过得去,怕是倾城之容。”
夜里他与母亲吵了一架。母亲说,本以为你选择为官是为了位极人臣光宗耀祖,谁知如今缩在一个小小宣州,还不如辞了这官娶妻生子,不绝我季家香火。最后在母亲含泪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