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拿脚勾了一把凳子, 坐在程班主对面,用手敲了敲八仙桌面“班主既然想对价格不满意,那我们再多聊聊。”
“聊什么”
“李元。”
程班主嗤笑一声, 没接话。
谢璟道“我听他说, 他说错了话,又挨了罚, 伤得太重怕是也唱不了旦角了。”
程班主揣起手, 哼了一声道“是,之前出了篓子,打算让他接着演猴戏。”
谢璟摇头“他年纪大了,演不了。”
“演不演得了,那就轮不到你来说了,得先问问我手中的竹鞭,我这戏班虽小,但也有几个孩子颇不错,他们天生也不会这些,谁从娘肚子里蹦出来的时候就会翻跟头呀”程班主咂嘴, “还不是调教出来的,天天挨打, 等打够了的那天,就学会戏了。”
这话说的不错,但真要这么下去, 别说戏如何,人肯定是废了。
戏班里吃不了苦“逃”了的孩子也有,有些活着走出去,有些死在这里,并不是新鲜事。
程班主一手办了这个戏班, 二十多年来一直都一言堂,他这里的人逃走的最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
程班主看着谢璟,忽然咧嘴笑出一口黄牙,啧了一声道“我真是好奇,小李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你竟然舍得花这么多钱赎他”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道,“我猜他准是说了自己被那位老太爷虐打的事儿罢,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当初是他自己要去献的还元汤”
“还元汤”
程班主大大咧咧拍了一下自己脐下三寸那,腰往前挺了挺,“就是男人都有的东西,早上撒的尿。”
谢璟皱眉。
“他去献汤,却没想到那位老太爷要用自己嘴巴接着喝,一时吓软了,不干了。”程班主不屑哼笑一声,手里两颗老核桃来回滚动地骨碌碌作响,“他不干了,谁顶着既是跟着进了房,就要想清楚,要受哪遭罪。”
“他身上的伤”
“那日弄得也有,往日的也有,那位老太爷那儿银针多,鞭子带倒刺,打得地方见不得人,那小子身子都快打烂了。只他背上那几棍是我打的,这小子一受疼就张口胡说八道,还说是我儿子,让我拿戏班赚的钱赔老太爷,他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想做我儿子,呸”他说了一通,又对谢璟冷哼提点两句“你别以为小李子就是好欺负的,他在戏班里也打别人,他欺负人的时候,不比他挨欺负的时候少哪,但凡他跟你诉的苦,我劝你别信太多,除了挨揍,都是假的。”
谢璟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现如今世道乱了,大家活的都艰难。”
程班主阴阳怪气,讽刺他“你倒是心善。”
谢璟道“不是心善,是我欠他。”
“他不过是一个穷小子,身上撑死能藏几枚铜板,欠他你能欠他什么”
“我欠他三枚铜板。”
程班主气笑了“三枚铜板就能让你做到如此小谢,你莫不是在寻我开心,这话简直荒唐”
谢璟摇头“不一样,那是救命钱。”
不管如何,那三枚铜钱圆了他上一世的一个心结,那天三枚铜板的芝麻烧饼,此生再也买不到了。
程班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的变得难看起来“我倒是没瞧错你,重情重义啊,小谢。”这一句几乎是磨牙说出来。
谢璟坐在那又伸出手指敲了敲八仙桌,肯定道“班主要的不是钱。”
程班主手里核桃收拢,眼睛扫过谢璟身后自发站成左右的两个大汉,又抬起来瞧他“小谢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一个唱戏营生的,不要钱,要什么我就算要出气可它也不当饭吃,你说对不对。”
谢璟眉毛微微动了一下。
最后一句说得最轻,但也最重。
李元跑了有半年,现在被抓回去是个什么光景自不必说,两天过去,人是囫囵个的就已是万幸。
谢璟丝毫没有着恼,神色依旧平淡“程班主既不要钱,总要划出条道来,让我明白明白你要什么,我近日跟在我家爷身边学了不少经商之道,我瞧着您这里,并不是正道。”
程班主冷笑“不是又如何”
“不是,就得改。”
东郊戏班被砸了。
没有一个人出去报官,因为没人敢从这栋戏楼踏出去。
老旧戏台连毯子带木板一起被掀起,摆台的旧家具也别砸了个稀巴烂,程班主被绑在台柱上,嘴里塞了帕子呜呜直叫,也不知是被口中的抹布巾子熏得还是哪里绑的太狠,叫嚷了半日,眼泪都流出两行,只眼睛瞪大着,满是愤怒。
戏班里都是些半大孩子,平日里被程班主那一根竹鞭子吓唬长大,早就没了血性,只余畏惧。
程班主被绑了,他们就挤挤挨挨所在一处半明半暗的墙角,小些的想哭,被稍大一点的连忙捂住嘴巴,生怕哭声会连累到他们身上来。
如今这些人砸了戏班,谁知道这沙包大的拳头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他们挨饿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