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气吧,我还活着”
杨达没有吭声。杜云停捏了捏输液的线,加快了速度,微微地笑。
“别急啊,”他轻柔地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特别、特别好的日子。
他挥了挥招魂幡,房中的鬼魂一下子多了起来,挤满了屋子。杨达仍没睁眼,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些东西,都想要他的命,或是他的身体。
尤其是那些刚刚死去的病人,他们想的,都是夺过他这副躯壳据为己有。杨达有一点保命招数,撑过了这么多年,可他身体被邪魔取代过,如今已然像是个打开了的容器。那些鬼魂再想取而代之,便比寻常容易的多。
他可以抵抗的了一个两个,却抵抗不了这么多。
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便再回不来了——他还不想成为鬼怪操纵的躯壳。
他喉咙咔哒咔哒作响,终于缓缓道:“你……”
黑影仍然站在青年身侧,手环着青年的腰。杨达闭上了嘴,一个字也不再说。
年轻母亲隐约感觉到不对,抬起头去看隔壁病床时,却只看见了个清秀的年轻人低下头,好像和病床上躺着的人说了什么话。
他旋即便抬起来,自然地起身走了。年轻母亲愣了愣,觉得自己想的多了。
许久后,病房里猛地响起一声压抑的哀嚎。等年轻母亲再看时,方才那个令人害怕的青年端坐在床上,目光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喜悦。
两天后,小道士上了杜云停家的门,张嘴便问:“那恶鬼如何了”
杜云停想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便是顾先生。
顾先生自然无事,事实上,若不是小道士开口便是恶鬼,杜云停几乎要忘了顾先生非人这件事。他没让小道士进来,只道:“大师找到办法了”
小道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看了眼这道窄窄的门缝。他敏锐察觉到,眼前人的表情与当初求助时大不相同,小道士猛地上前一步,撑住门不让合上,蹙眉望着眼前人。
“你可是被恶鬼迷惑了你的脖子——”
青年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然而小和尚一眼还是瞥见了。从耳根到宽大的衣领里头,缀满了深深浅浅的印记,青的红的,在那一片白皙的皮肉上开了花。
只一眼,他便悚然一惊。
这是做了恶鬼的枕边人。
他见过不少被鬼迷惑的人,那些凡人沉浸于鬼怪编织出来的美梦之中,甚至忘了自己与对方天人相隔的事实,最终并没一个落得好下场。鬼终究是鬼,改不了恶性,沉迷于其中的人往往尸首无存,被掏心挖肺者数不胜数。
他忍不住提醒:“那是恶鬼!你当他们是人,他们却当你是珍馐佳宴——恶鬼无心!”
“多谢大师,”青年平静地说,仍然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只说,“麻烦大师了,大师请回吧。”
小和尚盯着他,目光里头满含痛惜。
“你是真的忘了他是什么东西吗”他沉沉道,把手中的小瓶子塞进青年手中,“把这东西抹到眼皮上,你能看见他们的真实模样。——到时候若是你还想逃开,就来找我吧。我就在城中,暂居老城隍庙。”
杜云停捏紧了塞了红塞的小瓶子,并未答话。他将门关上,那黑影便在他身后伫立着,沉沉望着这一幕。
许久之后,青年又迈开了步子,一如既往往厨房里进。黑影紧紧贴着他走进厨房,瞧着他在灶台上忙碌,随后仍旧将饭盛了两碗,菜也拨成了两份。
一份放在玉前头,一份放在他自己面前。一人一鬼共同用着餐,杜云停嚼着饭,手却微微颤抖了下,摩挲着那小瓶子。
他飞快地抹了抹眼皮,紧接着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又若无其事端坐好。他的手指有些颤,扶着东西时不怎么稳,险些把一个勺子掉在地上。
这是看见了。
黑影定定地注视许久,忽的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
坏孩子。
他的颜色愈发深浓,跟在青年的身后,在他洗澡时自然地打开了门,站在薄薄的一层浴帘外头。
青年如今是能看见他的,只勉强伸出一只手在架子上摸索,努力地不去触碰这一团黑漆漆的身影。
他终于知道了,这恶鬼从来不在什么玉里。
他就一直在这里。
在他身边,在他的另一边床上,在他的餐桌对面,在他身后揽着他的腰。在睡觉时,黑影摩挲着他,像是寻常的人摩挲自己的爱人。
杜云停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常与他相处的顾黎自然有所察觉,低声询问他是否出了事。青年望着他,犹豫半晌,到底是没把鬼夫这样荒唐的事朝着情人吐出来,只低声说:“……没什么。”
他筷子戳着餐盘,没什么食欲,终于低低道:“我下午出去一趟。”
顾黎体贴地并不问他去哪儿,只问:“我送你”
“——不用。”青年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自己去。”
“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