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良说完了,扶苏才再一次发问“韩地百姓日子过得如何”
这下张良沉默下来。
他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也没经历过多少挫折,还做不到把说谎当成稀松平常。
韩地百姓如何
百姓当然很苦,自从先王去世,新王继位,本就四面受敌的韩国更加岌岌可危。
新王不仅不任用贤能,还热衷于享乐,为了能让自己安逸地享受,他在许多事情上一再妥协,割让土地、加重赋税、增加徭役,百姓的日子越发苦不堪言。
张良抬眸注视扶苏。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他太聪明了,能一下子抓住人的弱处。
张良说道“百姓虽苦,可若成了亡国之奴,他们会更苦。”
一个人若是连庇护着自己的国家都没有了,一辈子都只能为奴为婢,过得比牛马还惨,没有人会把他们当做人来看待。
扶苏安静下来。
张良道“即便将来秦国真能一统天下也绝不可能长久。真到了那一天,必然会有千千万万人心怀亡国之恨。要是这些手中有刀剑,他们就会抄起刀剑来对抗;要是这些手中只有锄头,他们也会抄起锄头来反抗;即便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还有手有脚,只要心怀故国,赤手空拳他们也能拼命这样的人是杀不完的。”
扶苏很清楚张良说的是事实。
得天下难,治天下也难。
东方诸国确实有不少能人志士,其中有些在国破家亡之后愿意为秦所用,有些却和张良所说的那样始终心怀故国,恨不能置他父王于死地。
当初他父皇一统天下之后,曾多次遇到刺杀,一度寝食难安。
若非如此,他父皇后来也不会迷信方士,一心追寻不死之药,甚至还因为方士之言隐匿自己的行踪,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连他这个儿子也很难见父皇一面。
扶苏心中有些难过,不过他曾游历很多小世界,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
自周王朝式微,诸侯并起,天下已经乱了太久,将来必将归于一统。
即便不是大秦,也会有其他国家吞并各国
他们大秦厉兵秣马多年,正巧到了国力大增、兵强马壮的好时候,统一天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扶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张兄在云阳县可有落脚处若不嫌弃我这儿屋舍简陋,可以在这小住。”
张良摇摇头,婉拒了扶苏的邀请“我已在县里住下。”他迟疑片刻,还是询问扶苏可曾听过韩非。
扶苏眉头一跳。
韩非的名字他听说过,不过是在读过韩非的著作之后才知晓的,那时候韩非已经不在了。
他听老师淳于越说过,韩非是被毒杀于狱中,不过他的著作倒是很得父皇喜爱,一直都保留着,甚至还有不少内容得以施行。
扶苏老实说道“听过。”
张良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扶苏。
今年年初韩非出使秦国,向嬴政呈上不少文章。
嬴政一开始对韩非礼遇有加,近来却突然命人将韩非下狱,如今韩非被关在云阳大牢这边。
张良不过是过来游历的,在秦国人生地不熟,没办法到狱中探视韩非。
他听人说起学宫的事,也知晓了扶苏的存在,今日一早便过来看看。
没想到一来就碰上了扶苏。
张良道“秦王既然将他下狱,想来他很难再得到秦廷重用,我来云阳县是想去见他一面。他的文章我很喜欢,只是他随使团出使时带走了不少书稿,我想带一份回去。”
扶苏没想到张良不远千里来到咸阳,竟是为了讨一份文稿。他说道“既然是下狱,他的书稿不一定还在他手上。”
张良道“既是他写的,他应该还记得,我求他给我讲一遍就成了。”
扶苏微讶“讲一遍你就能记下吗”
张良点头。
他从小博闻强识,记几篇文章当然难不倒他。
既然张良这么笃定,扶苏也没拒绝。
他对韩非其人也很好奇,同样想听听韩非那些文章,当即便对张良说道“那我们这就去云阳大牢。”
当初老师淳于越说韩非死于狱中,扶苏怕去晚了人就没了。
张良虽意外扶苏的急切,却也想早些见到韩非,当即和扶苏一同走出小亭。
两人迎面遇到了李由。
李由见扶苏身边有个面生的少年郎,长得还格外秀美,像个乔装的女郎,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他恭谨地向扶苏行了礼,才问道“公子要去哪儿”
扶苏道“我去云阳大牢一趟。”
李由眉头皱得更紧,不太赞同扶苏老往大牢跑。
李由知道扶苏一向很有主意,也没开口劝阻,而是默不作声地跟到扶苏身后,明显是准备沿路护送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