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乐很喜欢念“蒋峤西”这三个字。从早念到晚,从上学念到放学,从日出念到月落,从初秋念到深冬。一转眼,一九九九年要结束了,蒋峤西往家的方向走,他听到和余樵打完了架的林其乐追在他身后,喊“蒋峤西”这三个字。
最初的时候蒋峤西不明白这三个字到底有什么好喊的
林其乐却好像很喜欢。
玩过家家的时候,她嘴里嘀嘀咕咕,对着波比小精灵念这个名字。没有波比小精灵的时候,林其乐就在蒋峤西身边对空气念这个名字。
林爸爸和周围叔叔阿姨们都笑话她了,林其乐也不觉得羞。下次见了蒋峤西,她还要这样念。
蒋峤西有一次偶然发现,“西”这个字在林其乐口中念出来,是一个很清脆的笑音,连林其乐说话的口型也是一个笑的表情。
林其乐每次念这个名字,总让人感觉她是在笑的。念得越多,她笑得越开心。
蒋峤西走进林电工家里,他好像已经是这家人的儿子了。林电工先是夸了几句蒋峤西考了“四冠王”的事,然后问他“你爸爸说放假几号回省城了吗”
蒋峤西答“没说。”林其乐紧跟着进了门,听了这话,愣愣看着他们。
蒋峤西进后院喂兔子去了。隔着一扇纱窗门,他听见屋里传来林其乐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峤西放寒假,回省城过年,等到开学,他还会再回来的。”林叔叔说。
“上次你们也是这样说的”林其乐哭得断断续续,声音很委屈,“陈明昊、明昊哥哥去了省城,就不回来了”
“樱桃,”林妈妈在旁边小声安慰她,“别哭了,人家峤西要听见了。不是还有别的小朋友在工地上吗,余樵他们不是还没转走吗。”
林其乐哭得更厉害了“余樵、余樵也会转走的”
林电工说“有小朋友转走,也会有新的小朋友转过来,好不好,不哭了。”
不知林其乐是被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安慰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很快就抹干净脸不哭了。蒋峤西帮她喂完了兔子,洗干净手,和她坐在一块儿吃饭。
吃完饭,林其乐到小床上去睡午觉了。蒋峤西走进她的小卧室里,在床旁,过道上铺的竹席子上坐下,低头继续写他的奥数题目。
大衣柜外侧,林电工夫妻也睡了。
这天中午,卧室里静得出奇。
只有蒋峤西的笔尖,在演算纸上发出轻而持久的摩擦音。只有林其乐哭过以后,睡觉时轻轻的呼吸声。
如果这时候林其乐起床了,看到蒋峤西在旁边干什么,她八成会以为蒋峤西又在计算什么复杂难解的题目。可只有蒋峤西知道,他只是在写一些毫无意义的数字。
暖气热得很。林其乐睡醒了午觉,穿着小兔子样的棉拖鞋走出去喝水,她端着一盘水果,回到蒋峤西身边坐下了。
“你写了一中午题”林其乐睡眼惺忪问他,看他的演算纸。
“你期末考了多少分。”蒋峤西说。
林其乐一双眼睛本来就大,哭过以后眼眶发红,更让人不由自主只能看她的眼睛。
林其乐摇了摇头,马尾辫在肩膀上蹭了蹭。一看就考得不好。
“那你放学怎么还那么高兴。”蒋峤西说。
林其乐低下头,把水果盘子里一小串香蕉翻过来放,从“坐着”的香蕉,变成“趴着”的香蕉。
“你看,这样它们就不会屁股痛了。”林其乐对蒋峤西说。
可蒋峤西还盯着林其乐的脸。
林其乐第一次岔开话题的尝试失败。
“杜尚说我耽误你的学习。”林其乐只好老实说。又问“咱们下午去蔡方元家玩仙剑吧”
“那你吃饭之前哭什么。”蒋峤西说。
林其乐第二次岔开话题的尝试还没开始,就面临了危机。
林其乐从她的小床底下用力拉出了一只很大很大的铁盒子。
“蒋峤西,如果你也要搬走了,”林其乐掀开盒子盖,把里面的东西给蒋峤西看,她并没有哭,“你也送给我一样东西吧。”
盒子里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就是乱七八糟的小杂物、画片,看着像没有人要的破烂儿。
“这一张米老鼠的书签,是陈明昊哥哥给我的,”林其乐拿起一片薄薄发黄的透明塑料书签,给蒋峤西看。
她又在抽屉里翻翻找找“这个花仙子的头花,是郑晓晨姐姐送给我的。你可能会认识郑晓晨姐姐,她也搬到省城去上学了”
林其乐从小跟随在父母身边,在不同城市的工地之间颠沛流离。火电厂在全中国的版图上一座座拔地而起,每当完成了新电厂的建设,所有电建职工就会举家迁离,奔往下一个亟待开荒的地方。
林其乐习惯了搬家,习惯了转学。每次搬家总会弄丢很多东西,不仅仅是随身的玩具、书本,还有一起念书的小朋友、住得很近的邻居叔叔阿姨
她和蒋峤西只认识了半年,但对林其乐来说,这其实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