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宗太抬起眼皮,看向底下跪伏的文武官员。驾崩退位之前,这些人仍是他的臣子,但其中很多面容,他都不记得,甚至从没见过。积弊革除之时,朝堂上的人手也换了一拨,这天下名义上是他许家的,其实早已改头换姓。
当日忍辱求生,苟活于乱兵之下,原只为一腔怒气,不愿傅家轻易得逞。
到头来,却还是为他人做嫁衣,算盘落空。
许朝宗的目光在傅煜脸上稍稍一顿,便即挪开,起身时晃了下,忙扶着龙椅站稳。袍袖微摆,冠珠轻晃,内监细长的声音里,这是他最后一次临朝。直至走远,原本强撑的那口气松懈,他才撑不住地踉跄两步,扑倒在地上。
夙夜难寐的身体早已掏空,在倒地的一瞬,许朝宗喷出半口鲜血。
当日子夜,惠安帝驾崩。
没有禅位,没有遗旨,只留那道罪己诏,昭告于天下。
皇帝驾崩的消息,最早报到傅煜跟前,而后报到傅德明那里。
熙平帝膝下三子,长子病故、英王死于宫变,子嗣尽除。而许朝宗虽成婚数年,身边也只两位公主,并无子嗣倘若有,在这场乱事里,怕是也要杳无踪迹的。宫禁防卫、京畿戍卫和朝政大权皆握在傅家手里,就只差明日清晨公布丧讯,拥立新帝。
冬夜深沉漆黑,傅德明住的相府里,却是灯火通明。
手握重兵的徐夔最先赶来,而后是早已投入傅家麾下的几位尚书文臣,因住得远近不已,陆续赶来。人还没凑齐,傅德明瞧着时辰,留徐夔坐镇厅中,他回书房取个东西。
到得书房门外,却碰见了衣裳严整的沈氏。
傅德明微愣,却仍开了屋门,让她进去,“深更半夜,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沈氏显然是仓促赶来的,头发随意挽着,神情却紧张焦灼,“我听外面的动静,想必是宫里出了事吧”她紧盯着丈夫,看到他并没否认时,眼底浮起强压着的激动。
在齐州的那些年,他对傅家的图谋一无所知。
直到进了京城,才隐隐有些猜测。
这猜测在傅煜驱兵南下,以勤王的名义拿下京城时,傅德明嘱咐她帮攸桐与京城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往来时,变成确信。
那个时候,傅德明曾言明主次,因局势不稳、危机暗伏,沈氏为丈夫和儿子计,暂时无暇他顾。
但这漫漫数月之间,受惯了女眷们的追捧,沈氏岂能始终心如止水
原本属于许家的天下,转眼就能落到傅家的手里。而在傅家,她的丈夫傅德明战功赫赫、勤政爱民,论治国理政的手段,远胜于年轻的傅煜。她的儿子们年轻英武,才能卓然,若不是傅德明退让,傅家的大权,本就在她夫妻二人手里。
百余个日夜,沈氏很多次都梦见那座皇宫。
梦见他的丈夫登临帝位,她被奉为皇后。
梦见她的儿子身着龙袍,她以皇太后之尊,受尽尊荣。
那是何等的诱惑
梦里万人之上、肆无忌惮,醒来却不得不听从傅德明的警告,收敛退让。野心与巨大的贪欲只能在梦里表露,沈氏始终克制、隐藏,却又怎能甘心这几日朝廷的情形,她也有耳闻,许朝宗既颁了罪己诏,必是认了输、不久于人世。
今晚这样的动静,是为做什么,沈氏几乎都不用猜。
离皇宫仅剩一步之遥,船舵之上稍稍扭转,局面或许能迥然不同。她几乎是被野心和贪欲攫住,心潮澎湃。深院之中的妇人难以撼动朝局,他的丈夫却大权在握,沈氏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管不住脚,着魔般来到书房。
此刻,她瞧着傅德明的神情,立马笃定猜测。
“皇上驾崩,要拥立新帝了对吗”她扯住丈夫的衣裳。
傅德明与她夫妻三十年,岂能瞧不出她的心思
他皱了皱眉,沉声道“朝政的事,你别掺和。”
“我不能掺和,暲儿他们呢”沈氏攥紧他的胳膊,“今晚的事由你安排,几位尚书是你提拔的,徐夔也曾是你的部下,唯命是从。只要稍作手脚,明日拥立你”那样的情形,沈氏已然在脑海里想过无数遍,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诱惑,“只要稍作手脚,这天下就是你的。是咱们的。”
傅德明未料她会有这样疯狂的念头,惊愕看她。
沈氏接着蛊惑,“城外的军队、皇宫的戍卫,是咱们傅家的,不是他傅煜的。笼络群臣,把持朝政的,也是你。成败都在明日的朝会,到时候,为了大局安稳,傅煜难道会与你内讧兄弟如何比得上父子换了你,将来这天下就能传给暲儿,传给咱们的孙子”
“你疯了”傅德明看到那贪婪如狼般的眼神,一把将她推开。
沈氏扑上去拽住他,“你难道就没想过身穿龙袍、坐拥天下傅德明,这么久,你就没做过当皇帝的梦若不是摔伤这条腿,这一切,原本都属于你”
傅德明神情里有一丝裂隙。
沈氏拽紧他,“你也梦见过当皇上,对不对梦见受群臣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