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里,攸桐两只手笼在袖套,正挨个看厨房的瓦罐汤。
这套瓦缸和瓦罐是她上回出府时买来的,做工极好,回府后便叫仆妇们收拾干净,腾出地方摆放整齐,先做个冬瓜排骨汤和老鸭笋尖汤练手。
昨晚睡前她就叫厨房里生火,拿木炭慢慢煨了一夜,这会儿瓦盖未开,香气却已四溢。
等晌午时拿出来,滋味必是绝佳。
春草跟在旁边,试着碰了碰瓦盖,烫得赶紧缩回手,口中啧啧叹道“少夫人真是愈发能干了,这几个月做的美味,可比我前十几年见的都多回头若是夫人知道了,得知少夫人有这般才能,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定会很欣慰。”
这夫人自是指京城里的薛氏了。
攸桐闻言,笑了笑道“母亲那儿事情多着呢,不必事事都拿到她跟前叨扰。”
口中如是叮嘱,心思却忍不住飘往府外。
秦良玉的身份,她回府后很快就查实了。那位是秦家老夫人的心头肉,年节前后必定不会远游,看那日的情形,为人和善,也是个痴迷美食的同道中人。等她做好了毛肚,便能设法问出那位庖厨的住处,寻个助力。
不过这些都还远,近在眼前的是回京的事。
当初满城风雨,骂名如潮,她虽找回了一点点场子,在旁人眼里,仍是被许朝宗抛弃、灰溜溜出了京城。如今夫妻回门,明里暗里,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当日去国公府赴宴时那些阴阳怪气的诋毁议论,她可全都记着呢
正暗自盘算,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烟波匆匆跑了进来。
“少夫人,寿安堂传话,请你过去一趟呢”
“什么事”攸桐理了理衣裳,出得厨房,就见院里站着个丫鬟,是老夫人身边伺候茶水的,颇得脸面。这位亲自跑来,看来事情还不小。她没打算招惹得罪长辈,便没耽搁,带了春草在身边,便跟着往寿安堂走。
寿安堂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攸桐自问没做亏心事,那传话的丫鬟又没透风,便只当是府里出了事。
谁知进到屋里,就碰上了老夫人满脸的怒气。
老人家年近古稀,满头银发,坐在炭火烘得人几乎出汗的屋里,仍裹得严严实实。秋香色团花的锦衣,外头罩着比甲,额间暖帽有点歪,脸拉得三尺长,满脸的皱纹都快被绷直了似的。
见着她,便问初七那日的事。
攸桐不明所以,如实应对。
老夫人听得她果真跟秦良玉同坐,当即勾起怒意来。
“秦二公子那是怎样的人,满齐州城里谁不知道你在京城怎么胡闹我不管,既然嫁进我魏家,就该安分些南楼里的东西还不够你使,非得去外面逛吃个饭都不肯收心,招蜂引蝶,将我傅家颜面置于何地你可知道,外头有多少眼睛盯着咱们,如此行事,岂不惹人笑话”
招蜂引蝶四个字,像是针一样刺进耳朵里。
攸桐倏然抬头,目光微紧。
“那日确实碰见了秦二公子,但没半分越矩,更不知所谓招蜂引蝶从何说起。”她端然站在屋中,语声微抬,不卑不亢,“不知是何人误传谣言,老夫人可否请她出来,当面解释清楚”
老夫人冷哼不语。
她这般身份地位,当然是甚为自负,不愿意轻易推出举告之人的。
攸桐觉得头疼。
时下虽有诸多礼数规矩,却也没彻底将女人困在闺阁里,或是到佛寺进香,或是乘车轿去街上走走,乃至游山玩水、骑马射猎,并不算太出格。若夫妻相处不睦,和离后各自婚娶,也不妨碍。
是以那日掌柜拿屏风隔成小单间后,攸桐并没觉得怎样。
谁知傅老夫人竟如此看重这虚名。
攸桐身在傅家,在和离之前,总归要为府里体谅些许。遂耐着性子,朝老夫人屈膝为礼,“这回确实是我考虑欠妥,稍有不当,往后会留意,尽量不去抛头露面。但一码归一码,当日雅间之内,并无半点越矩。”
而后,将酒楼客满,掌柜因那雅间宽敞,取屏风隔作两间的事说了。
老夫人哪里肯信
“你也无需糊弄我当日京城的事,令尊都曾亲口承认。傅家顶着满京城的骂名挽回魏家颜面,又将南楼交在你手里,可有半点薄待你年纪还小,心性未定,这回我只教导,不会深究。但傅家的颜面关乎军威士气,不许辱没一星半点,这样的事往后决不可再有”
她这辈子最看重清誉,如今被戳中了肺管子,哪能轻易揭过
指着这事责备不止,只怪攸桐不该落人话柄,当初的臭毛病,到了魏家着实该改掉。
攸桐听了片刻,也算是明白了
今日叫她过来,哪是为了分辨事实,分明是老夫人借机发挥
数月相处,她看得出来,老夫人对娶她进门的事暗藏不满。所以,哪怕身为长辈、身份贵重,见到她时仍不免露出冷淡轻慢之态。上回傅澜音身体抱恙,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于她。如今听见捕风捉影的几句话,更是盛怒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