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字谷中留了一日,莫大挂念手下弟兄,又念着莫愁,欲回程。他问苏离离,“你既没有中毒,跟我回去不”
苏离离踌躇了半日,心中放不下木头,却摇摇头道“你回去跟他说吧,我不去了,就在这里等他。让他时时记着,早点回来。”
莫大应了,当日便走。午后苏离离送他至谷上大道,因说道“现在太阳正下山,你天黑前还能赶到前面镇上住宿。”
莫大笑道“我一个人还住什么宿啊,巴不得飞回去了。”
两人相对一笑。
莫大理一理包袱带子,道“我走了。”
苏离离说“嗯。”
他点点头去了,步履犹如从前,背影渐渐去远。苏离离想起才到京城,那些流离失所的日子里,是他帮着开店,做活,拉她去放风看哨。可苏离离不曾亲手掘过一次坟,每次分他一半赃。
莫大走得有些慢,太阳低了,仍让他觉得刺眼。当旁人都说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时,苏离离却说,我觉得你人好,心地正直又重义气,才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他说是吗苏离离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沉稳,点头道“是的,你肯定有出息。”
他渐渐走进夕阳的余晖里,苏离离大声道“莫大哥,今后空了,和莫愁姐来看我啊”
莫大没有回头,隔了一会儿才反手挥了挥,高声道“知道啦。”
苏离离自此便住在木头当日住的小木屋里,从冷水镇买来锯子、刨子、凿子,从最普通的木料练起,改板、打磨,雕刻,无不细致从容。一日与韩夫人到冷水镇外面赶大集,地摊上发现了一本椁棺槥椟考,不想竟有人著这样的书,买了回去看,依样画了些图。闲来无事,也跑去看了看从前在河谷发现的那块巨大的阴沉木,仍然用土掩好。
大半年时间做好一口杉木大棺材,棱角分明而不失圆润,尺寸具足,严丝合缝,古朴却精细。韩真看了道“苏姐,照你这么细地做,一年也只能做出一具棺材来了。”苏离离笑道“你若要做嫁妆,我保证一月制好。”韩真脸一红,啐了一下,转身就走。
韩真年前
照料一个年轻的帮主养伤,那人对她十分有意,伤愈之后每月快马千里,来回一趟,专为看她。韩蛰鸣开始不允,看那人坚持了一年,有些松动的意思了。故而韩真一提到这事就脸红。
第二天,苏离离请人将那具做好的棺材抬到碧波潭边,巧舌如簧,卖给了来找韩蛰鸣看病未遂的人,得了银子存在一只大瓮里,没事倒出来数数。
过年时,祁凤翔兵马已渡江,南下至冷水镇北七十里,快马一日可到。祁凤翔盘桓数日,知她爱诈小财,将南军中搜出的金银装满了一只樟木小箱子,令祁泰带人抬了送到三字谷。祁泰回报曰,苏离离眉开眼笑,问他好,欢迎下次再来。
仿佛能看见她那种狡黠奸诈得到满足的得意,祁凤翔笑而无言,心里终究有些放不下,近在咫尺也不愿再见到她,停了两日,挥师西向。那一箱金银约有百斤,苏离离甚喜,将韩夫人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改善一新,又添木工用具无数。她每天做午饭,韩夫人做晚饭,午后便拾块木头练练线雕,再改改棺材图纸。
腊月二十八,三字谷下了雪。碧波潭边团团烂银般积雪,潭水却仍温热暖和。三十这天,苏离离在潭水流下处洗了一篓衣服,洗着却想不知木头的衣服是谁在洗。抓了篓子往回走时,崖上“扑通”一声扔下一人,片刻后冒出脑袋。
苏离离认出是莫大手下一个得力的小兄弟,那小兄弟摸出一封油纸封了的信。苏离离取出来看,尺方的纸上只得木头四个饱满的大字,清隽不改,写着“安好,勿念。”苏离离恨恨道“谁念他了。”又低头看一眼,“还真简洁啊。”
那张纸被她拿回去好好收到了枕下。
木头沿西一路南下,恶战一年,竟打通了梁、益奇险绝地。战报呈到祁凤翔手中,激赏之余也不禁慨叹,一切事情到了江秋镝手中,都可删繁就简,迎刃破解。简洁,原是大智慧所在。
六月,荆州被围,祁凤翔剑指其东,木头兵临其西,左右打了一个月,尽得三分之二,只余四郡未下,两下里整兵,择日再战。祁凤翔一时兴起,令人请江秋镝到黄鹤楼小聚。
这天风急云低,木头一日轻骑百里,赶到
武昌。黄鹤楼层层飞檐,矗立山间。拾级而上,空荡无人,顿觉古今倥偬。到得顶上,四面窗户大开,祁凤翔独自凭窗,山雨欲来风满楼,天外半是乌云,半接流水。他月白锦裳的袖子迎着风猎猎鼓动,似欲九天翱翔。
木头束发窄袖,黑衣劲装,缓缓上前,隔着数尺并肩而立,眺望四野。江汉平原千里,又有丘陵余脉起伏于平野湖沼之间,断续相连,犹如巨龙卧于浩渺烟波。木头望着楚天辽阔,不禁赞道“武昌确是气象非凡之地。”
祁凤翔也不转头,淡淡道“古时这里叫作盘龙城,正因其山川形盛而得。可惜山势聚而不散,水流支离不纯,虽有地气龙脉,立国亦不能长久。”
木头转头看了他一眼,哧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