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来替她扶辕,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弥生踩在脚踏上瞧他,歪着脑袋问,“你笑什么”
他忙敛了敛神,“我心里高兴罢了。”又指指后面的牛车道,“下人办事马虎,回门礼我都亲自查验过了,玄三匹,纁二匹,束帛十匹另有大璋一面,丝毫不差。”
他站在日光下,戴八粱冠,垂緌飘在胸前,身上是云字纹宽边镶滚的褒衣。生尔儒雅的人,妆点起来自有爽朗齐楚的风姿。他的快乐能感染人,弥生瞧着也跟着笑起来。上了辇复探身问他,“你乘车还是骑马”
他才想起自己来,左右一看,问小子,“我的马呢”
下面人抓耳挠腮,“殿下没有吩咐备马。”
他有些搓火,重重骂了句蠢材。也委实该骂,府里人仗着他好说话,平常不太拿他当回事。弥生心里不快,以后要狠狠整顿才好。眼下先不计较那些,撩着幔子道,“罢了,你上来和我同辇,别耽搁了。”
广宁王府在城南,穿过铜驼街走御道,出信春门再右拐出城,过两个坊院就到建阳里了。其实出嫁在九王府倒罢了,回门还在九王府有些说不过去。原本谢家在邺城也有产业,只是阿耶和众兄都外放做官,老宅子年久失修。加上赐婚的诏令下得又急,一时来不及张罗,只得再回旧地了。说起来她心里也不情愿,这辈子再不见他才好,可是没法子,时间不够,兜兜转转还在他眼皮子底下。
乐陵王府前早候足了人,兄弟姑嫂们都在,看见高辇来了纷纷迎上前来。慕容珩先跃下车,和诸位大小舅子见了礼才回身来接应她。没有摆脚踏,几乎是半抱着下来的。大家一看新婚夫妇处得甚好,都露出会心的笑来,弄得弥生老大不好意思。
一行人说笑着往门里去,弥生走了几步,总觉得背后毛毛的。回头一看,原来正赶上夫子散朝回来。也不走近,远远站在巷堂里,拉着脸,眉目生冷。
横竖她如今是泰然的,倒不需要刻意和夫主显得亲密,他们牵着手,就足以表示她过得很好了吧这样的讥讽对他来说够不够二王房事不济,感情上总不会亏空。她乐意好好跟他过日子,他们夫妻敦睦,他是不是倍感失望她瞥了他一眼,用轻蔑的眼神。忽然觉得解气,他老谋深算,她偏要反其道而行。淡淡的不是最伤人么淡淡的,对他正合适。
二王没有察觉,小心翼翼搀着娇妻进门去了。他站在坊墙下,五月的天竟然会觉得遍体生寒。其实没什么,她不过是依赖珩,他们不过牵了牵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没有实质的进展。就像要好的朋友,友谊再深厚,终究差了一程子。可是他仍旧无法释怀。他们昨夜同床共枕了,珩对她动手动脚了。提起这些来他就恨之入骨,吻她了么她为什么呼痛到底碰了哪里这些思绪几乎要逼得人发疯,狠狠捏着扇骨,那道道薄片压进肉里去,越痛越明晰。
果然女子负心起来更加决绝,有过肌肤之亲也算不得什么了。他觉得无力,现在能够操控朝局又怎么样,在她眼里还是可鄙可弃的。他泄愤式的拂了拂袖,好得很,转头就能把往日恩情都抛却。不提醒她,她忘了自己身上的烙印是谁打上去的了。
新婚夫妇进门见礼,在蒲团上长跪,叩谢爷娘养育之恩。
谢大妇留了心观察,二王脸上没有任何不熨帖,想来并未发现什么。如此便好,至少弥生少受些罪。她和谢尚书上前,一人搀一个扶了起来,对二王笑道,“弥生年纪小,脾气又冲,若是日后有不周到的地方,请殿下多多包涵。我们远在阳夏,委实照应不到。殿下是仁人君子,好歹当她孩子一样看待。万一有意见相左的地方,也请殿下看咱们的脸子,莫同她计较。”
慕容珩慌忙摆手,谦卑揖下去道,“大人言重了,弥生入了我广宁王府,家下一切都由她做主,我绝没有半个不字。弥生性善,我对她既敬且爱,怎么能有不和睦的地方呢请二位大人放心,我必定同她举案齐眉,不敢有半点违逆。”
这番话叫人惊讶,莫说他的贵胄出身,就是民间的普通男子陪新妇回门,也没有把自己位置摆得这样低的。女家亲朋听了自然满意。大邺儿郎惧内是通病,只不过外头都爱装样,甚是做作矫情。像他直来直去的反而痛快,不避讳那些虚妄,可见弥生嫁得有多得意。
大礼一过,几个婶子围上来说话,无非是叫她留意,道生、昙生、莲生都没有许人家,若是有合适的,好歹别错过了。正打着太极,眼角扫见慕容琤进门来,白衣广袖,笑得夷然得体。边给二王打拱边道,“阁老在外埠呆得太久了,二兄寻个时候把人调回京畿,也好便于往来。”一头说,一头笑吟吟的看着弥生,“如今辈分乱了,我该称你什么”
一旁的谢大妇心里急跳起来,唯恐有个闪失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叫人看出端倪来了可怎么好。弥生倔强半点不肯妥协,九王这模样也不像轻易能撒手的。这么粘缠下去怎么得了别到最后闹个鱼死网破,毁了大家的前程。
弥生对他欠身行礼,“夫子的师恩没齿难忘,只是现在入了慕容氏大门,场面上当以叔嫂论。平常若还有机缘再见,弥生仍旧称师尊一声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