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瘦得很厉害。
她怯怯走进来, 两手缩在袖子里,局促地站在椅子边不好意思入座。
柔儿亲端了茶过来,没让小丫头在边上服侍, 她心里猜想, 多半萧氏要说的话, 不想第三个人听见。
萧氏果然露出感激的神色, 她过往常常是这样的眼神和表情, 她感激柔儿肯介绍生意给她, 肯多出一部分钱跟她一块儿把铺子支撑起来, 感激柔儿信任她
那些过往,如今想起来,指令人觉得心有戚戚。柔儿很少想, 因为分开时并不愉快。
柔儿让她喝茶,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萧氏嘴唇发颤, 不知该怎么说。
柔儿笑笑“萧姐姐是路过我这儿,来瞧我的”
萧氏说“是”, 一抬眼,对上柔儿沉静的眸子,她忽然绷不住了, 眼泪一滴滴往下滚,“我”
她站起身, 把茶放回桌上, “没事儿,我该走了。”
她捂住脸就朝外走。柔儿坐在椅上没动, 她望着萧氏的背影, 低声道“萧姐姐瘦了。”
萧氏顿住步子, 满腹的委屈崩溃开来, 她站不住,捂着脸蹲下身去,哭得很厉害。
“你说得对,我姑子和婆母就是看中我能赚钱,他们不是真心把我当自己人的。”她说话断断续续,边说边流泪。
柔儿站起身,见她穿的还是早前俩人一块儿开店时做的衣裳,颜色已经旧了,绣花也起了毛边。
“我拼命做事,拼命赚钱,只想他们能高看我一眼,对我客气点儿我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他们还抱怨,怪我赚的不如从前,说我没用,说我是废物我已经很勤快了啊,每天都不够睡,连吃饭也只是随便应付两口,我的心血都投进去了,我没有一点空闲时间,我连洗个澡都怕慢了耽搁做活赚钱,为什么为什么铺子越来越差,为什么越来越少人光顾我了为什么我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我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没用的蠢货,是个吃白饭的废物”
柔儿以为自己会站起身,走过去把人扶起来。奇怪的是,她除了心头微酸,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在外头久了,见识的人多了,她不再是那个容易被打动,情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小女孩。
她望着眼前那杯没有被动过的茶水,缓声道“她们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啊,即便你的命都赔给她们,她们也不会感激你,只会觉得你蠢,容易利用。这些话,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是你对我说的啊。我还记得分明,你说这些话时决然的表情,可转过头,萧姐姐,你自己却忘了,忘了当初自己受过什么苦,吃过什么亏。我劝过你啊,如今,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她说出的话这样残忍,让萧氏忍不住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她。
柔儿对她点点头,“萧姐姐,大门儿开着,给人瞧见了,挺不好的,要不您坐回来 ,想说什么,咱们坐着说吧。”
她还是温和的,语调温柔,让人感觉很舒服、熨帖。可她的态度,其实还是冷的,是被伙伴背弃过的怨怒经由长久的时日消化后转变而成的疏淡和幽冷。
萧氏挣扎了一下。她不确定柔儿还会不会原谅她甚至帮她一把,但她鼓起勇气来到这里,对她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决定坐回去。
对面坐下,四目相对,萧氏见她迟迟不语,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我知道如今再来找你,未免有些厚颜无耻。可我真的看清楚了,我不想再被她们奴役下去,我想出来,想一个人出来挣钱用。我知道你这间铺子开的很好,生意很好,我在附近游荡三天,看见往你门里进的人多得很。我知道你才从旁的绣坊又挖了两个绣娘来,我也有手艺,是现成的功夫,做事也算勤勉,我可以少要点工钱,你能不能收留我”
她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打量柔儿的神色。
柔儿笑了下,“您的铺子,不要了吗”
萧氏忍不住又落泪,“账都在我姑子手里,都是她管着的,我就算要,也要不出来现在我什么都不求,只盼着能有个地方收留我,让我挣口饭吃,让我能睡个够吃个饱。”
“您何苦呢辛辛苦苦撑起来的营生,就这么拱手让人”柔儿想到萧氏的性子,也是一叹。她这辈子只盼夫家人能容得下她,哪怕吃再多的亏,也不愿自己的名字被夫家除掉。她是为死后能留个牌位在丈夫身边而活着的人。这次出于绝望想逃出来,可一旦她日子过得好了,夫家再来劝,她还是会像从前一样,明知那是个火坑也要跳进去。
萧氏呐呐不言,柔儿也没想得到个答案,她续道“如今欹县这类店子也开得不少,有别的生意冲击,店子不如从前也是常事。您那边的事,其实我也有关注,您擅长绣的样子,多数已经过时,您每天忙着干活,确实顾及不到外头的事。我能帮你的,是可以分享一点儿时兴的花样子给您做,衣料子也可以介绍几家布行让您去看货,再有,您若不想白白出力给人挣银子,接生意还是得您自己来,钱也得您自个儿握着。您要是不在这上头想辙,就是再开一百次店也没用。我能做的,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