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土屋在碎金溪南岸中段,靠近路边的位置,虽然土屋是石基泥垒的,但为了加固泥墙,垒筑时里头会掺许多稻草杆,再加上屋顶厚厚一层茅草,一旦着火,青白的浓烟滚滚而上,火势虽然不大,样子很是吓人。
不管孙家的人有多讨人厌,队里几十户人家,屋靠屋,墙叠墙,万一火势漫延开来,要出大事的,庄户人家救水救火也不分人家。
老曹家留下两个女人看家管小孩,老曹头带着儿子和大孙子,背了自家打水洗衣的木桶木盆,匆匆赶去救火。三人紧赶慢赶跑到孙家时,队里除了实在无法动弹的老弱和孩子,能脱开身的队员个个都拿了自家的瓢盆木桶来,在石队长的怒吼声指派下,紧张地帮忙救火。曹支书年纪大了,吃不住烟火,退在边上帮忙组织队员。
孙家烟火滚滚的屋前,孙家婆子塌地坐着,披头散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拍着泥地,尖声哭号咒骂;孙光宗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盯着自家着火的柴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老婆刘翠芬手脚发抖,跪在地上抱着女儿呜呜咽咽地哭着,浑身发颤,嘴里喃喃念叨。
孙光宗的儿子和傻子阿弟在一旁跳脚,碍手碍脚又帮不上忙,被石队长一巴掌拨到边脚角落。
幸好着火的只是孙家的柴屋灶间,发现的及时,火势并未漫延。火烧火燎的,滚热的烟灰夹在西北风里呼呼四散,吹在人身上呛得难受。
曹富贵弄了个水盆舀点水,意思意思朝着火泼了一记,然后躲在上风头中气十足地大喊“乡亲们加把劲啊救火要紧,多舀点水,莫偷懒”
反正有这许多人忙着救火,火势转眼就能压下去,少他一个出力出不了大事,多他一个鼓劲倒能多点力道。
路小,地方窄,曹富贵躲懒的地方在上风头,烟少风小,离孙家这一窝子挺近,他摸摸下巴,觉着有点心神不定,好像有什么事不太对劲。
一转头,正看见孙家的宝贝孙留根跳着脚骂骂咧咧,小小年纪脸上表情狰狞又凶残。倒是孙光宗的弟弟孙耀祖,那个孙家二傻子,老大的个子拧着眉头,瞪眼指着柴屋嗬嗬直叫“油瓶,油瓶”
曹富贵顿时一激灵,想起来了,他娘的,拖油瓶那小狼崽子呢这小子平日里不是正住柴屋的吗他立时蹦了起来,扯过孙二傻大声喊道“拖油瓶呢乔应年,他人在哪”
“柴屋,柴屋油瓶在里头。”
二傻也急,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人了,揪着曹富贵就不放。
富贵脑袋一懵,来不及拨开这又高又壮的二傻子,只得高声冲着对面的曹支书吼“三阿爷,还有人在柴屋里,拖油瓶没跑出来”
曹伟岩听这话一惊,忙喊人查看,但柴屋是火头,烧得正凶,哪里进得去人他又急又恼,让人把孙光宗拖过来问话。这下孙婆子急了,嗷一声从地上蹿起来,又撕又打地撒泼,满口污言秽语,死命护着儿子不让人拉。
“拉我儿子作甚个黑心肝的小畜生,烧死也活该,偷粮放火,只差杀人咧唔爹娘教训个瘟生,下十八层地狱油炸炸还欠够”
她声音尖利,在夜里嘶声咒骂,一头花白的头发随着寒风披拂,明灭的火光下,黑灰和着眼泪鼻涕糊在皱纹密布的干瘦脸上,显得可笑又格外凄厉。
附近帮忙的队员听她这样喊着,手上都不由慢下来,窃窃私语。
孙家婆子平日是不太会做人,刻薄自私,拖油瓶在她家也就是饿不死,过得比以前地主家的长工都苦。如今遭报应了,连屋子都让那拖油瓶点了,真是不知哪世造的孽,冤家聚头。不过话说回来,小小年纪敢抢粮放火,真不是什么善类,如今也不知还有命没命。
曹支书恼了,瞪眼厉声喝道“闹什么火烧屋梁了,孩子人在哪儿你还想闹出人命来,让老严把你们都抓起来送公社,吃颗花生米才肯安心是吧”
孙婆子听着严杀头的名字浑身一抖,总算安分下来,嘴里喃喃咒骂着“讨债鬼”、“早死早超生”,到底不敢再闹了。
孙光宗站在曹支书面前,整个人萎了下去,蹲在泥地上,打着酒嗝结结巴巴地说“人,人在,在屋里头。个白,白眼狼,点了我家屋子,烧死也活该白,白费粮,粮食养他了”
“你”
曹支书气得仰倒,看着这样的火头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孙家这一窝子哭的哭,骂的骂,傻的傻,凄凄惨惨偏又让人恨得咬牙。
曹富贵听着孙光宗这酒鬼的刻薄话,心里一沉,拖油瓶真的就这么烧死了明明,明明这小子在梦里活得很长久,在饥荒年头还跑到他家里头找扳指,后来才有了孙家着火的事,那也没烧死他,这小子命硬得很,瘸着腿都没饿死,还在花花世界混出头了。
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孙家这场火更是蹊跷,似乎比梦里提前了许多,莫非就是因为自己的作为和梦里的不一样了
他总是不肯相信,那么个饿得半死都要跳起来咬人的狼崽子,就会这么轻易没了一条活生生的小命。
曹富贵喉咙里像是哽了点什么,心头郁郁,到底还是不甘心,远远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