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难消,意难平。
他们要在今日亲眼见证,那段差一点便被尘封的历史,公之于众的时刻。
宋君然忽然抿紧了唇他的娘亲,也死在了坝上。
沉默半晌,文清辞终于缓缓开口“师兄,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好。”
陷入回忆的宋君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文清辞的声音正微微颤抖。
借着人群的遮挡,文清辞将右手抚在胸前,他一点一点用力,攥紧了心口处的衣料。
此时他的眼前正一阵一阵发黑。
“恨”这个词,一遍遍出现于文清辞耳边。
就像是一根引线,将藏在文清辞心中的强烈的恨意,勾出了水面。
山萸涧春光正浓,这本应该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但是小小的山村里却没有一个人欣赏春景。
文清辞耳边只剩下一片哭声。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
躺在床上的女人,脸色早已发青。
任文清辞如何哭喊,她都没有睁眼。
“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好不好再看清辞一眼”
“我,我还抓了鱼回来,你想不想尝尝”
小小的竹篓,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竹篓里的水,顺着缝隙漏掉了大半,不久前还在游动的小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出了肚皮。
房间内一片死寂。
文清辞伏在床边哭了好一阵,又慌忙转过身,他用力摇男人的衣袖“爹爹爹爹你醒,醒醒吧”
见两人仍不动弹,文清辞终于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用手背擦干眼角的泪水,接着缓缓深呼吸,颤抖着将手落在了他们的腕上。
不久之前,文清辞被父母送到了松修府一家医馆中当学徒。
他年纪还小,还没到能拜师学医的时候,平日里只是跟着医馆的伙计打打杂而已。
但文清辞闲来无事之时,也会翻看医书。
“诊脉,诊脉,”文清辞努力回忆着口诀,试图辨认父亲的脉象,“浮轻取,重按无,浮如木”
口诀会背虽会背,可是毫无经验的他,却什么脉象也分辨不出来。
毕竟床榻上的人,早就就没了生气。
“怎么办怎么办”
稚嫩的童音一遍一遍在房间内回响,他通红着双目,向父母求助。
可房间里始终一片死寂,再也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文清辞的心,逐渐被绝望所吞噬。
窗外的日光,一点一点变暗。
还是个孩子的他总算意识到,今晚的山萸涧,寂静得吓人。
没有邻居的闲聊,没有朋友来叫自己玩闹。
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阵阵哭声,震耳欲聋。
直至此刻,彼时年纪尚小的他,终于明白这样的寂静名叫“死亡”。
文清辞强撑着从床边站了起来。
如果自己早早学医就好了。
如果自己的医术,能再高明一点就好了。
如果自己的手中,真的有传说中的万应灵药就好了
他的双目一片空洞,心中只有一堆的“如果”在不断地重复。
文清辞对医术的渴求,从未如此强烈。
这几日发生的事,在他的心中飞速过了一遍。
文清辞隐约知道,松修府出了一件大事。
医馆的老板,暂时无心照顾他,便叫他回家待上一阵再回松修。
他本满心期待,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给爹娘说,甚至还捞了鱼,想让他们尝尝。
可没想回到山萸涧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场景。
尸横遍野。
“咳咳咳”松修府的长街上,文清辞又忍不住咳了起来,他的胸肺间生出了一阵熟悉的麻痒之意。
等文清辞反应过来的时候,咽喉间竟又咳出了细细的血丝。
幸好有纱帘遮挡,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发现这点异常。
文清辞悄悄用丝帕,拭去了唇边的血污。
但此时他的心脏,仍像被人攥在手中一样,一阵一阵的发紧、泛痛。
刹那间,悔恨交织。
文清辞的唇齿,都在不住地颤抖着。
身为皇帝的谢钊临,自然不能任由尸体留在殷川大运河畔,他连夜派人将尸首运到了松修府郊外。
为节省时间,尽量缩小影响。
负责处理尸体的人,只随便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将他们草草掩埋,完全没做一丁点处理。
那个地方,就是山萸涧。
松修府本就处于江南,地下河道水系发达。
埋尸之处,位于山脚下,正好在山萸涧的上游。
无数尸骨在地下腐化,污染了地下的河流。
不过短短几日,便夺去了山萸涧中无数人的性命。
昔日桃园一般的山村,在顷刻之间,沦为一座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