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胧的天色。
水吊干了,医生忘了来观察。
老师下了班才来看她,说你爸爸忙工作,来不了。随后在桌上给她摊开一大堆药,叮嘱她要怎么吃。
她提着药回到寝室,那日孤独的天色和晚霞是很难忘的。
十多年了,她还记得。
没有人会懂,存在着这样的一种期待,叫有人愿意陪我看病。
陪人看病当然是件很慈善的事。
上一次她突发心悸,也是钟逾白陪她去的医院。
他在她这里,早被冠以天生慈善家的头衔。
家庭医生放着不用,非要来这里沾病毒。他大概不懂,但对她没有半句质问,纪珍棠坐下后,护士过来扎针挂水。
钟逾白妥帖帮她安排好一切,排在长队后等待付款,排完发现错了,没半点急躁,又换到正确的位置重新排。
从他整理头绪,研究医院看病流程的温吞举止来看,应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为了她,忙进了这人间的烟火气里。
钟逾白今天没有像林瑰雪说的,跺个脚商界就能震三圈的气势,他脱了西装,身上只穿件薄薄的黑色单衣时,在早夏的温暖气温里,显得柔和儒雅,很像一位斯文自矜有涵养的教授。
这样的男人上了讲台,也一定招学生喜欢的。他气质好,又有风度。
纪珍棠荒唐地想,他要真是个教授就好了。
他要是不姓钟就好了。
最开始贪的那些,她都不贪了。好想让他做个平凡人,再平凡一点。
好让她有勇气去幻想他们柴米油盐的未来。
没有家庭医生也可以,就这样互相扶持着,摸索着生活也可以。
“饿不饿”钟逾白办好手续,取了点药。欠身看坐在椅子上的纪珍棠,抚她发端,温柔地问。
她摇头,又指一指旁边的包“我带了个椰蓉面包,帮我拿一下。”
钟逾白提起她的包,坐到那张凳子上。
纪珍棠啃上了面包,说“爸爸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他眼神并无波澜,偏过头看她,淡问“你怎么说”
“我说好。”
钟逾白曲指,用关节蹭掉沾在她下巴上的面包屑,他说“你说的是,你不愿意。”
“”她愣了下,重重出一口气,气馁说,“唉,你怎么会那么懂我”
纪珍棠埋头进他怀里“我昨天做梦了。”
钟逾白问“梦见什么。”
“我穿了婚纱,在婚礼现场。”
他微笑“新郎是我吗”
她茫然摇头“不知道啊,我就穿着婚纱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看得不清楚,正要看到新郎的脸的时候,突然就被装修的声音吵醒了。”
钟逾白沉默听着
,弯了弯唇,没问真假。
装椰蓉面包的塑料袋还在他的手上,他取下用来密封的那一圈短短的金丝扎带。
随后抬起她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扎带卷在她无名指的关节之下。固定好,将头尾蜷出一个圆形钻石的形状。
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指,在纪珍棠错愕抬眸的瞬间,奉上一个唇边的吻。
钟逾白说“这不就是了”
他露出很浅的笑,英俊优雅,倜傥迷人,离她距离这样的近,比负距离的时候少掉激情,多点纯情,简直像个偷心贼,让她心跳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男人的手指指腹轻擦在这个临时的戒指上。
“帮你把梦做完,圆圆满满。”
她是真做了这么个梦,也是真没看清新郎长什么样。
早上被吵醒时还遗憾频频,偶然想起来才和他说一嘴。
钟逾白总有自己的办法替她弥补遗憾,哪怕只是个不值一提的梦。
虚幻的梦境与真实的触觉神奇地接壤。
这一刻,医院嘈杂,纪珍棠却觉得心里万籁俱寂,只剩他这似告白又非告白的声线。
及时行乐,不问结果,这大半年来,她把这几个字奉为人生宗旨。
可是一想到钟逾白,她惊讶地发觉,她开始忧愁离别了。
想起苏云梨给她指点过的迷津,害怕和那个人分开,就是爱的开始。
昨天还在想,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大方尽兴
可到了今天,念头却又有所不同了。原来她的心思,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变化。
原来到了最深刻,最脆弱的时候,真的会谈不上大方尽兴,只剩下提心吊胆。
和来势汹汹如山倒的病魔不一样,爱是这样抽丝剥茧地攻进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