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4 章 落定(六)(1 / 4)

秦放鹤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再次睁眼时,身边赫然杵着两位太医,阿芙也在一旁垂泪。

见他醒来,众人又惊又喜,又有人端药上来。

秦放鹤的躯壳醒了,但魂魄似乎尚游离在外,脑中空空,下意识别开脸,不让药汤入口。

侧脸的一瞬,铺天盖地的白冲入眼帘,漫天纸钱打着卷儿翻飞,令他呼吸一滞,浓重的烧纸、香烛味伴着昏倒前的记忆潮水般倒灌回来。

他呆怔片刻,喉头滚动几下,浓重的咸腥充斥唇舌,顶得双目发烫、鼻腔肿胀。

原来如此。

“子归,”阿芙泣道,“节哀啊。”

秦放鹤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宽大的衣袖完全挡住了脸。

不消片刻,衣袖下便晕开成片水渍。

是了,陛下驾崩了。

他这个人,似乎天生没有什么父母缘。

世人总说父爱如山沉默,但实际上,是因为没有,所以沉默,难以察觉。

上辈子他便未曾感受到什么父爱,这辈子,干脆没有。

师父,君父曾经的他如此称呼,先是算计,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觅得一线生机。可最后兜兜转转,竟真的得到了一些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

毫不客气地说,是汪扶风和天元帝各自慷慨地给予他关爱、支持,拼拼凑凑,成就了酷似父亲的概念。

他们是秦放鹤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投影,何其有幸。

现在,他的半个父亲没了。

临终前,对方还担心他,可他,却暗中算计了一回

可是陛下,臣不得不这样做。

胸口很重,很闷,像有什么在身体里炸开了一般,又热又烫,细细密密地疼。

哪怕当初被人当街行刺,命悬一线,似乎都没有这么疼。

“阁老,”太医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说,“您悲痛过度,以致气血上涌,要吃药啊。”

啊,吃药

秦放鹤用力闭了闭眼,“我昏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见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阿芙忙扶着他,“阿嫖在前头应付着,师父师娘师兄他们也都打发人来问过了”

阿芙知道他素来看重家人,这会儿说这些,便是劝慰,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一时伤心在所难免,但万万不可伤及自身。

果然,听见这些名字后,秦放鹤的眼睫抖了抖,主动伸手接过药碗,不必人催促便一饮而尽。

他甚至没有皱一皱眉头,似乎酸甜苦辣这些,已经自动隔绝。

“打发人去各处报平安,我无事。”秦放鹤闭上眼,定了定神,满嘴药味刺激得他头脑更清醒,“帮我更衣,我要去送陛下最后一程。”

国葬规模空前,人数甚众,沿途又有百姓自发送行,走不快的。

现在去,还赶得上后面行礼。

太医急了,“阁老,您眼下可还发着烧呢”

最近他太累了,又伤心过度,以致呕血昏厥,诱发低烧,当下应以保养为要务。

秦放鹤置若罔闻,阿芙见了,轻叹一声,对太医摆摆手,亲自扶着丈夫,帮他将打湿弄脏的丧服褪下,重新换了套新的。

堵不如疏,不然恐成终生遗憾,一辈子的心结。

后头的事不必赘述,新君盛和帝见他强撑病体过去都有些惊讶,还亲自来慰问,又命太医署好生照料云云。

好容易送葬归来,秦放鹤便支撑不住,终究告了病假。

师门、亲友各处都来探望,别人倒也罢了,唯独汪扶风,秦放鹤十分有愧,几次二番拜托师兄汪淙好生照看,不必叫他前来。

汪淙就叹,“他是我亲爹,我自会照看,倒是你,子归啊,你且看顾好自己吧”

呕血非同小可,四十多岁的人了,也该保养啦。

秦放鹤听罢,默然无语。

他告假,自然又是次辅尤峥代行首辅职责,只是这次的心境,都截然不同了。

明眼人都看出秦放鹤和傅芝势必要对上,经过胡靖那一遭,尤峥也熄了争强斗胜的心,好像又重新变回那个温和从容的老者。

除最初秦放鹤病重,闭门谢客那几日,老爷子还是日日来请示、汇报,简直比对胡靖时更恭敬。

外人见了,不禁私下感慨,真是流水的首辅,铁打的尤峥啊亏他老人家倒还挺得住。

听说秦放鹤开始见人,六部各衙门也都陆续派了代表来慰问,有的见到了,有的没见到。

秦放鹤病着,冉壹和阿姚返乡未归,许多同僚、朝臣来拜会,阿嫖便代为接待。

她虽为女子,却有大功在身,又是朝廷钦封的郡君,众人倒也接受良好。

“阁老如此劳心费神,下官这心里,实在难受先帝已逝,您可千万要保重啊”孟有年落泪道,倒足有七分真心。

当年他曾与秦放鹤一道年假轮值,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