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如果朝廷支持,亲口指派,这个船长就轮不到她做了。
哪怕她在这里面贡献再多,回头功劳也可能被别人抢走。
思及此处,阿嫖忽然久违地感到委屈。
好难啊,真的好难。
真的很不公平。
并不是说这种危险的事情交给男人去做就公平,只是“一介良民被逼无奈杀人自保”与“天生喜欢滥杀无辜”,能一样吗
“我有的选,我自己主动愿意走这条路”,和“我没得选,不得不冒险走这条路”能一样吗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因为有的人天生有得选。
而有的人,没得选。
董娘光脚下地,沐浴着月色爬到阿嫖的床上,努力模仿儿时董芸安慰她那样,搂着阿嫖的脊背,轻轻拍打,“你做得很好了。”
阿嫖用力抱住她,“不,是我们做得很好了。”
是啊,没得选又如何呢
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科举取仕又如何呢
三年一届三百进士,便是状元,大多也淹没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
可她们却是此行当之中开天辟地的第一波,无论成败,终将名垂青史与这天地一般,万万年。
摇曳的海面上,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两个姑娘蜷缩着,紧紧抱在一起,努力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像抓住了世上最后一条救命的蛛丝。
老天啊,我们将忍受所能忍受的一切,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所有,只求换一个结果。
一个不负此生的好结果
过了会儿,芳姐来敲门,说是外头云雾散了,星星出来了,老黄等人准备观星定位,特来请示她们去不去。
阿嫖和董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去”
干嘛不去呢
风暴之前,老黄等人可没有这般体贴细致
技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一辈子还长着呢,总不能老指望别人
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习惯了灯火,他们记忆中的夜晚也不过尔尔,星光、月色、烛火,轻易便可穿透。
但世界太大了,夜与夜也不尽相同,比如说海洋。
大海中的夜晚是最纯正最深沉最浓郁的黑,如凝固了的墨池,照不透、化不开,哪怕最旺的火把,也只是一个火点。
若周围火把不够,前脚刚出船舱,后脚都有可能在甲板上迷路
在这片空间,夜晚仿佛化身远古巨兽,可以吞噬任何光明。
在这种情况下,漫天星辰便尤为珍贵,也尤其可爱。
过去几年的海上生涯中,阿嫖和董娘也学过不少观星术,但老黄的技巧显然更为精进。
他甚至还有一种自制的工具,可以精准测量曲度、估算长度
他们忙了一整夜,然后看到了日出。
暴风雨过后的日出格外惊艳,朝霞灿烂,映红了整片海面,火一般热烈。随后光芒万丈,放眼望去,水光一色,皆是碎金,随着柔和的波浪闪闪发亮。
幸存的两艘船被海浪温柔托举,缓缓起伏,如慈母怀中摇晃的襁褓。
不久前刚吞噬了无数条生命的大海,此刻又平静得像天真的孩童、温柔的少女。
很美,是言语难以形容的绚烂之美。
但同样是这片大海呀,又是多么可怕,她温柔恬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何其狂暴残忍的内心
接下来的几天,阿嫖和董娘一边如饥似渴地汲取新知识,一边默默地将迄今为止整理的所有资料全都做了备份。
都用油纸和蜡封好,然后装在竹筒里,外部再封一层,分别交给两艘船上的芳姐、宋家、孔家、汪家等若干人分开保存。
这么一来,哪怕最后只有一批人能回去,这些资料也能见天日,她们也不算白死。
死亡是很可怕的吗
阿嫖说不大清楚,或许就连秦放鹤本人,也难以用经验描述。
但当董春病危的消息传来,他确实久违地感觉到惶恐。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董春年纪大了,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降临,他才终于真切地意识到
那位曾给予过自己莫大的帮助和庇护的老人,确实即将走到生命尽头。
董门众人齐聚董府时,汪扶风罕见地失态了,“怎会如此前几日不还好好的么”
董门,董门,若师父董门何在
年初,董春的长子也被调回京城,此时正跟董芸床前侍奉汤药。
曾经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已然满面病容,似醒非醒,灌下去的汤药也时不时从嘴角漏出来。
董芸捂嘴,不敢哭出声,只趴到父亲耳边哽咽道“父亲,人不齐,您不能睡呀,董娘,董娘还没回来”
您走了,我就是没爹的孩子了。
董苍红着眼眶解答众人疑惑
“去年冬日,父亲便觉不好,时常头晕、胸闷,春日倒是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