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了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步步紧逼,步步后退,要退到何种地步才甘心焉知后面没有尚未施展的第二波连环计难不成真要奴颜婢膝,当个亡国之君
了不起就是玉石俱焚,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撕撸开
我倒要看看,尔等图穷匕见,会是怎样的嘴脸
“游民又如何”然而下一刻,就听赵沛忽然换成了稍显生硬,但字字清楚的交趾官话,“游民也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活人他们就该死吗”
巨大的声浪从赵沛口中发出,以惊人的气势迅速向四周扩散,落到外围数以千计的游民耳中,再次炸开,卷起滔天巨浪
“我们,我们就该死吗”
这么多年所遭受的屈辱,连年累月积累的惊恐和疲惫,早就在反复折叠和发酵中酝酿成雷池,如今先被点醒朝廷分田地、免赋税是骗人的,又被外国使臣叫破你们也是人,也有活着的权力
大罗城九月的空气中,似有无形惊雷炸开,像汹涌翻滚的浪涛呼啸着向四周碾压而去
“我要活”
“我要活”
从来都被视为草芥的蝼蚁们,终于暴动了
“冲进去,抢粮食抢肉”
又是不知谁的一嗓子,彻底解开了捆在游民身上的最后一层束缚,一群群衣不蔽体的游民嗷嗷乱叫,借着从彼此身上借来的胆子,赤红着双眼,竟朝陈芸和皇城方向冲去
一人造反,不敢;
十人造反,不敢;
百人造反,不足;
但当这里有几百乃至几千人,愤怒的情绪相互渲染
、热血上头的冲劲儿彼此绞缠,就再也没有理智可言。
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别人冲了,我不冲
干了
当朝臣们端坐庙堂之高,几百人也好,几千人也罢,与他们而言不过数字,他们永远也想不出当这么多人一起冲锋,一起发疯时,会是多么可怕。
“陛下”张颖也终于变了脸色,失了冷静,“护驾,护驾”
然而卫队长已死,一时间,众亲卫竟有些茫然,不知该听谁的。
关键时刻,陈芸再次展现了她的果决和狠辣
她立刻跳下马车,翻身上了卫队长的马,抽出腰刀,“随朕冲锋”
说罢,她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部,竟沿着来时的路,复又往皇城去了。
游民暴动,眼下只图发泄,单纯的口头安抚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火上浇油。
唯有镇压
大禄人擅使奸计,此番自己小看了他们,马失前蹄,误中连环计,倒也罢了,但只要他们不想全面开战,此番必然会作壁上观
以大罗城禁卫军的实力,镇压几千流民易如反掌
只是这么一来,内乱又起
陈芸用力抿了抿嘴唇,回头深深地看了赵沛一眼,顺手砍翻一个横向冲过来的游民,“驾”
这笔帐,我记下了
眼见游民暴动,付虎等人立刻护送赵沛向外围退去,后者抬眼,望着陈芸离去的方向,面沉如水。
好厉害的女人
但你不要忘了,所谓的交趾士兵、皇城禁卫军、皇帝近卫团,其中大半也都是普通百姓的孩子
对外作战,清除的是敌人,所有士兵都在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而战,自然悍不畏死;
可对内镇压,屠杀的却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是千千万万个和他们的父辈祖辈一样的平民
你能压得住一次暴动,压得住两次三次么
如今的交趾,又能经受几次内乱
“回驿馆”
驿馆内外已然大变样,所有人马都严阵以待,以往轻快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触即发的紧绷。
“大人。”刚进门,留守的高猛就迎上来行礼。
赵沛往里看了眼,“他闹了吗”
高猛才要说话,屋子里就传来金晖的声音,“闹没闹,你自己进来看看不就清楚了么”
付虎和高猛对视一眼,都没作声。
这位祖宗真是打不得骂不得,真难伺候啊
哦,不对,赵大人可以
赵沛略一沉吟,还真就推门进去了。
金晖已经换了一套新衣裳,洗干净手脸,正坐在桌边点茶,两盏。
听见赵沛进来,他将其中一盏往对面推了推,“请用。”
他本是大家子出身,仪态气度自不必说,难得生得俊美,哪怕身处简陋的他国驿馆,也流露出一种小隐于野的悠然。
赵沛去对面坐下,看着那张平静如昔的脸,那双一点儿波澜也没有的眼睛,那只不染半分花汁的手,忽然就释然了。
是了,这就是金晖,一块永远捂不热的石头,一条永远暖不起来的蛇。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可能会变,但其中可能蕴含的代价太大了,过程也太久了,久到赵沛不愿意去想。
金晖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