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可怕。
秦放鹤放下茶壶,收回手之前,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王焕瞬间回神,随口谦虚几句,“哪里哪里,汉学博大精深,我学到的不过一点皮毛而已,当不得这样的夸赞。”
“今日殿下特意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么”秦放鹤开门见山道。
好不容易休沐,他还想跟家人烧烤呢,啧。
他虽然是笑着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王焕见了,也不敢再绕弯子,“打扰秦侍读休息,实在抱歉,只是月前我高丽使团来京,实不相瞒,也有我母家的人”
自从天元三十二年,护送使团返回高丽,大禄的所谓汉学教习队伍和护送舰队,就一直没有离开。
如今快四年,大禄使团长期驻扎的那座小镇,几乎被默认大禄使团的用地,而当地百姓也从最初的恐惧和抵触,演变为如今的热情。
因大禄有钱,大禄人也有钱,每每有许多美丽的丝绸、甜蜜
的砂糖、精致的瓷器等送来,许多高丽人眼馋不已,便大着胆子来交易。
最初么,确实是有些怕的,可次数多了,见使团成员非但没有欺负他们,反而还特意开设市场专供贸易,便都高兴起来。
高兴之余,竟开始有机灵的高丽人试探着为大禄使团工作,也获得了丰厚的报酬。
而每每发放报酬时,相较高丽流通的货币,他们更倾向于兑换成等值的大禄官银、布酒糖茶等物。
因为随着近几年交流骤然加深、增进,如今这些东西远比高丽本地货币更为保值。
甚至去往略不那么发达的高丽城镇,转手一卖,还能赚好多。
大禄人真不错呀
有这么个城镇也挺好的。
要是再大些就好了,要是再多些,我们不用千里迢迢跑过来,就好了。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那本来就是高丽领土,别国武装长期驻扎、生活,本就不正常
今年九月,大禄使团回来了一批,预备年后再送另一批人去轮换,顺带进一步增广贸易。
而随行的人之中,也有若干高丽官方代表,其中就有王焕的娘家表弟。
他来找到王焕,张口就吐出一个坏消息
高丽乱了。
现任高丽王年纪本就不小了,如今又喜好美色,还学着汉人炼丹,身子越发衰败。
“王知道您颇得大禄国皇帝陛下看重,原本也有些忌惮,可去岁辅政王王芝大人怂恿陛下立了太子眼下,已有些乱了。”
由不得王焕不急。
离家几年,太子都立了,若他再不赶紧回去,难不成还留待日后向别的兄弟俯首称臣么
于是十月开始,王焕就递交了请求归国的折子,奈何一直没有回应。
“我先后递交了三次,至今未有消息,”酒上来了,王焕亲自烫了,起身为秦放鹤斟酒,又小心窥探他的脸色反应,“秦侍读乃天子近臣,深受大禄国皇帝陛下宠爱,想烦请您帮忙,帮忙催一催,或是问一问,看是否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了陛下不快。”
王焕的折子,他确实见过,天元帝也看了。
但当时是怎样情形来着
哦,是了,大家不过哄然一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殿下多虑了,”秦放鹤吃了口酒,笑道,“您乃自由身,也非大禄朝臣,递交折子是您有心,交了就完了。”
意思就是,走呗没人拦着。
王焕就有些尴尬,干笑几声,“这,总归受了这些年照顾,若能亲往陛下跟前辞行”
“殿下,”秦放鹤忽然跟着笑起来,笑得很好看,铺天盖地的雪片趁着,恍若画中人,“恕我直言,您不是在等面圣辞行的机会,而是在等一张做大旗的虎皮吧”
高丽国内的事,早有归来的使团成员跟天元帝陈述了,而作为天子近臣,秦放鹤是第一批知道的。
王焕早不回国,晚不回国,偏偏挑这个时候走,图什么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回去争权。
可他不过一个光头王子,空有一次出使大禄朝的资历,也不过名望而已。最要紧的智囊团、军事权力,那是屁都没有。
且又因当初在宫宴上杀了辅政王王芝一个措手不及,主动留下为质,虽然免了当时的杀身之祸,却也彻底将王芝得罪惨了,也错过了唯一能够争权夺利的最佳机会。
现在王焕回去,若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就是个死。
所以他上折子,几次三番上折子,不是因为他对天元帝本人,对大禄朝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希望得到一点足以影响高丽王,影响高丽朝臣们的一点法宝。
而这个法宝,就是天元帝的态度,大禄朝的态度。
甚至都不用大禄朝派兵过去,只要一道旨意,就那么薄薄的一卷圣旨,就足以改变整个高丽国的局势。
但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