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跟拜年也不一样。
寻常人家晚辈给长辈拜年,那是正理,不去不行。但如高门大户中,纵然是血脉正统,若果然不受宠,可能逢年过节连近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想去都不行。
董春门下有正式弟子三人,他们又各自收徒,再算上董春自己的两个亲儿子、一个亲女儿生的孙子孙女们,三代超过两位数。
但真正在这位师公、祖父外祖父跟前得脸的,寥寥无几。
莫说平时,便是到了年节,几位董公子、董夫人想来给老父亲请安,也得先揣度他老人家的意思,才敢想要不要让孩子露脸的事。
这么些年了,得过董春一句夸赞的孙辈们,加起来也不过一掌之数。
而能留在膝下尽孝的,干脆没有。
瞧不上。
就是实实在在的瞧不上。
远的不说,庄隐名下两位弟子,一个还在跟乡试较劲,另一个倒是顺顺当当在翰林院窝了几年,可时至今日,连董府的门儿都没摸到呢。
庄隐自己都不敢提。
故而听了这话,他是真心羡慕。
这厮到底什么运气哇
别说庄隐,就连汪扶风自己,都有点惊讶。
他这阵子确实常来师父跟前侍奉,也多多少少存了点给小徒弟铺路的意思,但可真是半句没跟提。
原本想着,若来日子归中了进士,再说这话,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便有七、八分可能点头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
饶是纵横官场多年,此时此刻,汪扶风也难免有些喜色,“是。”
见董春不再说话,微微闭上眼睛养神,汪扶风想了回,轻声道“夜深了,凉,我扶您回屋歇息吧。”
董春不做声,依旧闭着眼,只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倦了。
汪扶风便不再多言,又行了一礼,重新退出去。
出去时,就见庄隐还在原地等着,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复杂。
汪扶风朝他打了个手势,两人脚步放轻,鬼一样滑了出去,半点动静都没有。
离开董府时,夜色已深,浓重的夜幕中只有几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摆。
“恭喜。”说这话的时候,庄隐发自真心。
一个门派要延续,总要有人挑担子,若果然三代有人冒尖儿,来日他的后人和弟子也会跟着沾光。
是好事。
汪扶风还了一礼,不便多说,师兄弟二人就此别过。
直到上了自家轿子,看着面前厚重的轿帘缓缓落下,隔绝外部所有视线,汪扶风才缓缓吐了口气。
这惊喜固然来得突然,但他自信秦放鹤能撑得起。
只要没有意外,初一之后,他就能光明正大地以“董阁老的徒孙”自居,而非仅仅是汪扶风的弟子。
人还是同一个人,只是换了个称呼,一切就都不同了。
好处很多,但风险,也很
大。
秦放鹤年纪终究太小了,即便下一科顺利高中,也才十九岁,羽翼未丰,陛下肯委以重任么
轿子开始往回走。
经验丰富的轿夫会自动调整力度和节奏,乘轿者非但不会难受,合着微微弹动,反而很有几分惬意。
汪扶风微微向后靠了下,听着轿杆发出的细微摩擦弯折声,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既然收徒,就一定能护得住
只管来就是了。
回到家时,汪扶风略绕了点路,从秦放鹤所在的小院子经过,眼见依稀有灯光漏出来,便推门进去。
秦放鹤正泡着脚看新到手的邸报。
这是年前发行的最后一期,足足比平时多了三四页,内容极多,需得慢慢消化。
听见秦山说汪扶风来了,秦放鹤有些意外,忙放下邸报,就要擦脚。
“行了,别忙活,继续泡着吧。”还没擦完呢,汪扶风就进来了,大马金刀往上首一坐。
话虽如此,这泡着脚说话
秦放鹤还是飞快地擦干水渍,穿了鞋袜,又要亲自去给汪扶风端茶。
汪扶风的嫌弃毫不遮掩,“你那才搓了脚的手”
秦放鹤“”
没搓
还没来得及搓
嫌弃完了,汪扶风又故作轻描淡写地把初一带他去董府拜年的事说了。
“你师娘不是给你准备了好些鲜亮衣裳明儿都穿了,我亲自看看。”
董府
董春
秦放鹤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心脏怦怦直跳。
第二天开始,朝廷正式放假,皇帝也写了最后一回福字后,正式封笔。
除非紧急军务,年前就不办公了。
各处衙门也只派了人轮值,一干大小事务,皆留至节后再办。
秦放鹤果然在汪扶风和姜夫人面前又来了一把换装,夫妻二人齐上阵,反复斟酌,最终选定两套。
一套当日穿着去